益达小说网免费提供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文字章节第十六章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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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达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时间:2017/9/8  字数:14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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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声,”高其倬在曹震送走了钟永明以后,很高兴得向他说:“怡亲王为什么不肯要那块中吉之地,我知道其中的缘故了。”

  “喔,喔。”曹震答说:“请大人倒跟我说一说,让我也长点见识。”

  “刚才钟永明不是说,只有卯、未两年可葬,怡亲王等不到那么久。想来你总知道,那时候怡亲王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至极,自知不久了;那年是庚戌,第六年乙卯,就是今年。未年更在四年之后,亲王薨逝,何能等五六年才安葬?这话还不能奏明,奏明了皇上为难;是等到卯年再葬呢?还是不等?当然要等;可是风水到底是风水,说为了卯年下葬方始吉利,拿怡亲王的灵柩浮厝好几年,有悖入土为安的古训,上谕上如何措辞?”

  “是,是!“曹震的得失目前系在高其倬身上,见他解消了难题,自然也很高兴;当下问道:“大人是马上覆奏呢;还是得到陵上去走一趟再说?”

  “皇上很惦念这件事,我想明天就进宫。通声,托你跟方章京联络一下看。”

  方章京是指方观承。曹震答应着立刻到方家去了一趟,回来向高其倬复命,说皇帝明天上午,亲自挑选已成年而未封的近支亲贵为侍卫,不知何时才能毕事;最好后天一早进宫,等皇帝召见了总理王大臣以后,他会安排“叫起。”

  “这也好。我原打算面奏以外,再详详细细写个折子;有明天一天功夫尽够了。”高其倬又说:“不过,我要找个人替我抄一抄折子,又有妥当的人吗?”

  “有、有。我让舍弟来当差。”

  “有令弟帮忙,那是在严密妥当不过。”高其倬欣然说道:“上午我拿底稿出来,请令弟下午来好了。”

  曹震答应着,派魏升去通知了曹雪芹;第二天近午时分,亲自将他接到高其倬的行馆,办完了事,又亲自送他回家,少不得要给马夫人去请安问候。

  “事情办妥了。”马夫人问说:“没有出错吧?”

  “怎么会出错?”曹震代为答说:“雪芹在热河,办奏折办过好几回了。”

  “喔,”马夫人又问:“你的差事怎么样?定局了吗?”

  “定局还谈不到。不过,也差不离了。”

  “到什么时候才有准信儿呢?”

  “那要看明天高制军进宫以后的情形了。顺利的话,三两天就有准信儿。”

  “一有了准信儿,马上告诉我。”马夫人紧接着又说:“等你的差事完了,我才能定动身的日子。”

  曹震答应着,又说了些闲话,方始告辞。第二天一早,陪着高其倬进宫;先在九卿朝房将他安顿好了,然后到内奏事处找到相的孙太监,请他派人去通知方观承,说高其倬正在宫门待命。事情很顺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御前侍卫到九卿朝房,将高其倬带到养心殿,曹震便在隆宗门等候。这一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看高其倬的脸色,便知奏对称旨,果然,等曹震到面前时,见他匆匆说道:“皇上待,我马上得去见恒亲王;明天还要上山去看定的,我还不知道怎么走法,又要费你的心了。”

  “是!是!”曹震急忙答说:“大人不必心,我会料理。”

  “劳驾,劳驾。”高其倬又问:“钟永明走了吗?”

  “是的,昨天就走了。”

  “能不能再找一找他?总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要用他待在半个月之后,不知道日子上怎么样?”

  “行!”高其倬踌躇了一会说:“还有好些话,等我回来再谈吧。”

  这便证实了早先的消息,确实派恒亲王主持陵工——老恒亲王允琪行五,与先帝同年,他与先帝所痛恨的皇九子允搪同为宜妃所出,但兄弟情不同,允搪刚强干练,而允琪和平庸弱,从小跟先帝在一起时,便显得对这个同年的哥哥,敬畏如对长兄。所以先帝得位,猜忌手足,唯独对允琪很放心;只是过于老实无用,所以不能派什么差事给他。

  雍正十年闰五月,革去诚亲王爵,圈在景山的三阿哥允祉,与恒亲王允琪相继下世,而恤典不同,允祉并未复爵,只照郡王例殡葬;对恒亲王则辍朝三,加祭二次,谥法为“温”是皇帝继位十年以来,他的同胞手足中,死的最风光的一个。袭爵的是恒温亲王的次子弘治,谨守家风,为人处世,以事事小心出名,因为如此,当今皇上才决定派他监修泰陵。当高其倬到达时,恒亲王已接到宗人府的通知,但他认为未曾亲奉上谕,而亲王向不接见内外官员,因而高其倬的“手本”递了进去,竟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高其倬大感意外,命随行的跟班去问王府护卫,何以不见,碰了个钉子回来,道是:“王爷不见就不见,用得着有理由吗?”

  “我,”高其倬亲自去打交道:“我是奉皇上面谕,来见王爷的。”

  “高大人,”那护卫不亢不卑的答说:“你老官至总督,总知道王府的规矩。若说奉旨来见王爷,应该御前侍卫送了来才是啊!”“啊!啊!”高其倬失悔了“有位姓王的御前侍卫,倒是要送,我辞谢了。早知道有这么一个规矩,我就不会跟他客气了。”

  那护卫谈谈的一笑,大有“姑妄听之,姑妄听之”的味道。高其倬明明是奉旨,却拿不出证据来,心里窝窝囊囊得很不是滋味。正在着进退维谷、大感困惑的当口,曹震赶到了;它是来接高其倬的,不到高其倬还在门房里,问知经过,再看一看那护卫的脸色,心中有数了。

  “高大人,王府的规矩不可不尊。”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老先请。”说这使个眼色,拉一拉高其倬的袖子,一起退了出来;走到车后,避人商议。

  “大人略等一等,我去投贴。”

  他从跟班手里接过拜匣,到自己车上鼓捣了一会,复又回到高其倬那里,领着二次登门。

  “卸任江苏巡抚高大人,奉旨来见王爷。”曹震将拜匣递了过去“有手本在此。”

  “光有手本不行啊!”原来的那护卫说。

  “是!除了手本,还有别的。尊驾打开拜匣就知道了。”

  其实,不打开拜匣也知道了。这拜匣是哪护卫第二次经手;前后分量不同,估量内中有个二十两银子的门包。于是将匣盖掀开寸许,一瞥之间,证实了估计。

  “尊驾贵姓?”曹震问说。

  “复姓欧。”

  “欧兄,”曹震说道:“你倒想,什么事可以开玩笑吹牛,这奉旨也能假的吗?除非不要脑袋了。高大人今天进宫,为泰陵的事,跟皇上面奏;奉到上谕,即刻来见恒亲王,见过了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到陵上去哪。你就劳驾一趟,跟王爷回一声吧。”

  那侍卫点点头先问:“尊驾贵姓?是在内务府当差吧?““是的,敝姓曹行二。”

  “曹二爷,话不说不明,你这么说开了,事情不就办成了。愣说要见王爷,又问为什么不见;我可就懒得跟他多说了。好吧,你先请高大人进来坐一坐,我马上去回。”

  由于二十两银子的力量,高其倬很快的就见到了恒亲王弘治。品官见亲王需下跪,而且清朝的亲王,跟唐朝的宰相一样,所谓“礼绝百僚”受礼而不需答礼。但行过此礼仪后,恒亲王却很客气,亲自起身让座;他自己是坐在炕上,让高其倬坐在客位之首的一张紫檀大理石“太师椅”上,微微俯身向前,倾听客语,是一种很尊重的姿态。

  “皇上待,要我来面见王爷;泰陵的工程,由王爷一手主持,我是备顾问的。王爷有所垂询,尽请明示。”

  三十岁的恒亲王,音吐沉着,一脸的老成持重“自从怡贤亲王,恳辞先帝所赐墓地以后,外面风风雨雨,很有些闲话。”他慢的说:“皇上派我主持陵工,第一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清楚的事,就是到底泰陵是不是万年吉壤;定的妥当不妥当?还邀请高大人指教。”

  “王爷言重了。”高其倬答说:“就京西来说,只有泰宁山市万年吉壤;定的,也很妥当。今天我进宫,是跟皇上回奏,怡贤亲王为何坚辞那块中吉之地的原因;皇上已经放心了。”

  接着,高其倬将其地虽吉,一时却不能用;那《疑龙经》上“地吉葬凶祸先发”名曰“弃尸”福不来的道理,细细讲解;恒亲王很用心得听着,还不时提出疑问。到得听完,已无异议;神态中对他的解释,深表满意。

  “定的奥妙在那里,我不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个知,就寄托在高大人身上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听;我的责任,就是看着大家,能照你的话做,一点都不能变动。譬如,”恒亲王想了一下说:“这么说吧,你挑的是辰初一刻三分,梓宫下金井,我就盯住这辰初一刻三分,早一分、迟一分都不行。至于这个时刻挑得好不好,那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了。”

  高其倬听得这话,颇生警惕,恒亲王办事,持着守住自己分际,辨明本身责任的宗旨,与他共事,也要像他那样认真才好。

  “至于陵工的用人用钱,我概不过问。”恒亲王突然问道:“皇上派了你没有?”

  这是指办陵工而言;高其倬答说:“除了王爷以外,派的是内大臣海公总办。”

  “喔,是海望。好。”恒亲王又问:“高大人你呢?皇上怎么待?”

  “皇上待,让我来见王爷,备顾问。”

  恒亲王点点头,沉了一会说:“咱们遵旨办事,你未派陵工,只给我当顾问;那就是只有你我两个人打交道。要用什么人、要花多少钱,我都让海望去管;不过用人很有关系,你如果觉得谁改用,谁不该用,你告诉我,我来待海望。假使说,该用这个人,海望不用,出了事,我参他;照你的意思,用了这个人,如果出了事,我就不能参他了。”

  不参海望,自然是参保举的人;高其倬心里在想,曹震当然要保荐,但他会不会出示?会出什么事,确需预先顾虑。这一层,高其倬很快的就想通了。他久任督抚,京里的规矩,不甚熟悉,以致才有辞谢御前侍卫相送,无法证明他是奉旨来见恒亲王的窘境发生,至于官官相护,联络一起的情形,无处不然。他看得多了,中自有丘壑。他心里在想,以曹震的精明强干,自然识的轻重;恒亲王所重视的是陵工要一点一画照规矩办,至于该用多少工款,他不过问。曹震如果出事,也无非是浮报工款;而这又必是与海望说好了才能下手的,根本不会出事。于是,要考虑的,此刻就保荐;还是看一看再说,这也容易决定,不必亟亟,谋定后动为宜。

  及至告辞出府,与曹震各坐一辆车回行馆时,他的想法更透彻了;保荐曹震根本不必托恒亲王,直接向海望提出,反可避去“拿大帽子下去”的嫌疑。如果海望不识趣,那是再请恒亲王“条子”海望就无话可说了。事情很巧,回到行馆,刚刚换了便衣坐定,待与曹震细谈会见恒亲王的经过时,忽然门上报:“户部海大人来拜。”

  海望由内大臣兼户部尚书,虽是后辈,但以目前的官位而论,较高其倬为高;有时天子近臣,自然应该具衣冠肃衣冠;那支海望已经等不得了“章之、章之!”他一路喊着高其倬的别号,径自闯了进来。

  “海公、海公,”高其倬在屋子里高声答说:“容我换公服接。”

  “换什么公服,我也是便衣。”说着,海望已经踏了进来,一看打帘子的是曹震,便又说道:“通声也在,好极了。”曹震不知道他所说的“好极了”是何意思,只很客气的代尽主人之礼;等海望与高其倬相互招呼坐定,才悄悄退了出去,却未走远,只在廊下静听。

  “见了恒王了?”海望问说。

  “是的。”

  “章之,我这趟差事,你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得要多帮我一点忙,不然,我怕顶不下来。”

  “言重,言重!”高其倬说:“不过,海公,我又一层难处,要请你体谅。”

  “什么叫体谅?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话说回来,我的难处,也就是你的难处。咱们商量着办。”

  “难就难在我不便跟你商量。恒王的情,你是知道的,一丝不苟,界限划得很清楚,他说:‘咱们遵旨办事,你未派陵工,只给我当顾问;就只有你我二人打交道。’又说:要用什么人,告诉他,他来待足下。海公,你想,我的处境不是很为难吗?”

  “没有什么为难,你有什么意见,尽管先待我;我办妥了,你就不必告诉他了。或者先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儿,过后你再告诉他,让他待我。这样子,办事不就顺利了吗?”

  高其倬故意想了一下答说:“好!我遵命就是。”

  “老哥儿俩,说什么遵命不遵命!章之,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请你指点。”

  “是,是!请吩咐。”

  “第一,大葬的日子定了没有?”海望说道:“我听钦天监懂地理的人说,以山向而论,今年九月里最好,是吗?”

  “是的。”

  “可是,九月里怕来不及。”海望问道:“往后一点,还有那个月份好?”

  “那就是明年三月;不过不如今年九月。”

  海望听得懂这话,左右望了一下,低声说道:“你不能说成一样好吗?”

  高其倬觉得兹事体大,不敢随便允许;而且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求,所以决定先把话宕了开去。“有第一,总还有第二吧?”

  “要等第一有了结果,我才能说第二。”

  “这又是何道理?”

  “章之,我老实跟你说吧,”海望先浮起一层歉疚的神色“如果明天三月不行,非今年九月奉安不可,我就要把老大哥你给留下来了。”

  “这话,海公,我可就不明白了。请道其详。”

  “我刚才说了,九月里怕来不及,如果一定要赶那个月份,只有添人手;而且是要很内行,很能干的人才。章之,”海望笑一笑,略停一下说:“章之,你明白了吧?”

  高其倬恍然大悟,也有些生气,海望是打算用要挟的手段他选定明年三月大葬;否则就要奏请添派他为“恭理泰陵事务大臣“,那一来,起码得在明年三月以后,才能外放,甚或留在京里,补为尚书。做京官到底没有当督抚舒服,这一层关系不小。考虑下来,以打算跟他妥协;但就此改口,便是屈服,毕竟心犹未甘,因而仍旧用的是“宕”字诀。“第三呢?”

  “第三就得跟你要人了。”

  高其倬点点头问说:“没有别的了吧?”

  “就这三点。”

  “好!”高其倬有了很好的主意“第三点,我乐于遵办,保荐一个又能干、有妥当的人给你。”

  “谁?”

  “人就在这里,平郡王的至亲。”高其倬站起身来,往外便走。

  一直在窗外静听的曹震心里明白,高其倬是亲自来找他,要为他正式举荐给海望;急忙走开几步,脸望着空中,装作只是在廊下待命,并未再窥伺似的。

  果然,高其倬喊了“通声,通声!”他说:“你来见一见海大人。”

  “原来你是保荐曹通声。”海望说道:“我原来也就要请他帮忙的。”

  “那就再好没有了,”高其倬转脸向刚进门的曹震说道:“海大人跟我要人,我想你应该到陵工上去效劳;哪知道海大人也有这个意思,足见是人才,到处都吃香。”

  “两位大人过于夸奖了!多些两位大人的栽培。”说着,曹震捞起下摆,蹲身下去,很漂亮的请了个“双安。”

  “通声,”海望说道:“你写个履历给我,我好叫人下札子。”

  “是。”

  “你在北路粮台上还有差事没有?”

  “已经卸了。”

  “那好。”海望说道:“你可以在陵工上多出点力。”

  “是!理当尽心竭力。”

  “你坐下来。”海望又说:“咱们好好儿谈一下。”

  于是,曹震在下手坐了,听海望问他,易州是否熟悉,可认识那个木厂的掌柜,以及好些土木工程上的事。谈得十分起劲,道将高其倬冷落了。

  “有两个应酬,我回掉了;今儿原是打算跟我们高老大哥好好来谈一谈的。”

  “那么,请两位大人谈正事吧!我去预备。”

  “不必费事,有什么吃什么,只要酒好就行。”

  等曹震一走,海望却只跟高其倬闲谈,不及正题;主人也无意谈客人想要知道的事——彼此仿佛取得了默契似的,有什么涉,只跟曹震谈好了。

  “你看,大家都说老海心底厚道,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我非定明年三月的日子不可;不然,他会把我留下来。你说,可恶不可恶?”

  “想来他也是经高人指点,才会是这么一着。”曹震问道:“如今,大人是怎么个意思呢?”

  “选明年三月,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是了。”高其倬问道:“通声,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是!”曹震拿起铜夹去剪灯花;籍这片刻考虑了一下,方始回道:“既然明年三月,未尝不可,那就是未误大事。不过,咱们也不能输口给人家;我看这么办不知道行不行?”

  “怎么办?”

  “大人回复海公,不妨说选的是今年九月;面奏之时,得像一番说辞,让皇上自己觉得以明年三月为宜。这一来,大人的面子保住了;人家的事也办通了,岂非两全其美。”

  “着!”高其倬拍案称赏“你这一计真高。”

  当然,曹震要先跟海望悄悄打招呼,道是尽管高其倬坚持意见,不必在意;他拍脯具保,上谕下来,一定挑的是明年三月。海望也知道高其倬以摆不了他的要挟,口实表面上要做得不受挟制而已。当下表示,但求公事顺利,自己的面子上委屈些也不要紧。

  不过,高其倬到底也是老谋深算的人,觉得已经表示选定了本年九月,而上谕改为明年三月,显得言不见听,更伤面子,所以等海望来探问确息时,他换了个说法。

  “是今年九月,还是明年三月,各有利弊;我只有面奏皇上,恭候钦定。”

  海望因为有曹震得先入之言,就不必再多谈此事,只问:“打算那一天见皇上?”

  “我已经写了个折子,递进去了;要等皇上批复。”

  “是哪一天递的?”

  “昨天。”

  “那应该批下来了。”

  “大概皇上还腾不出工夫。”高其倬说:“我在这字上写得很清楚,得要详详细细面奏,还有请旨事项;皇上得找个比较闲的日子召见。”

  “我替你去打听。”

  打听的结果,已获批复;皇帝定在第三天早膳后,在西苑瀛台召见。这天一早,仍有曹震陪着,到了西苑,递了请起的牌子,皇帝赐膳—早膳既是午膳,时间是在巳正、午初召见,一直到未正才见高其倬退了下来。

  海望是早就在等候了,已见高其倬的影子三脚并作两步,上去问道:“怎么样?”

  高其倬反问:“你希望怎么样?”

  见他脸上隐含笑意,海望知道所愿已随,当下兜头一揖:“费心,费心!多谢,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高其倬急忙还礼“此亦非我之力,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何以谓之适逢其会?海望少不得还要请教;高其倬笑笑不作声,不过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第二天,皇帝除了召见恒亲王弘治及海望,面谕大行皇帝奉安之期,定在明年三月以外,另有一道上谕:“内外臣公所举博学鸿词,闻已有一百余人;只因到京未齐,不便即行考试;其赴京先至者,未免旅食艰难,着从三月为始,每人月给银四两,资其膏火,在户部按名给发,考试后停止。若有现在在京食俸者,既不必支给,并行文外省,令未道之人,具于九月以前到京。若该省无续举之人,亦即报部知之,免致久待。”显然的,九月间要举行博学鸿词制科考试,是皇帝将先帝葬期改在明年三月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在高其倬陈奏措辞时,极有关系。他首先反复陈述,葬期虽以本年九月为最好,但明年三月也很不坏,两者相较,出入并不太大;可是另一方面,定在本年九月,却有许多不便之处,首先是九月秋深,转眼雨雪加,工期难期妥善;其次就是博学鸿词,倘或定在秋天考试,两项大典,同时并举,礼部衙门恐怕无法兼顾。

  先帝的奉安大典,自然一点都马虎不得;但举行博学鸿词,是早在雍正十一年四月,既已下诏,迄今三年,试期未定,也是先帝在天之灵所垂念的大事。高其倬又说,他来自江南,东南人文荟萃之区,士林中对此大典,期望极高,都盼及早举行。皇帝正在全力收拾人心之际,对他得这番陈述,当然动心,同时觉得先举行博学鸿词,也是了掉先帝的一桩心事,所以决定将先帝的葬期延后。

  虽说是“适逢其会”但实在亏得曹震从中斡旋,彼此的隔阂能很快的消除,才能及时陈奏;高其倬与海望原来很可能闹意气的,结果各个如愿,都想到应该好好酬谢曹震。因此,当高其倬说明希望,愿见曹震获一优差时;海望立即表示,打算派他总司工程提调——这个差事就跟内务府的“堂主食”一样,实权一把抓,陵工上不论用人用钱,都得先经他那道关。

  消息一传开,其门如市;曹震找了族中一弟一侄来帮忙,为他应付谋求差事、兜揽工程,以及其他关说人情的访客。预先关照,凡有人送礼,一概辞谢;摆出弊绝风清的模样,连恒亲王都知道了,上朝时遇见平郡王,很夸赞了曹震几句。平郡王回府谈起,太福晋也很高兴;特为将马夫人找了去,说娘家人都要向曹震这样才好。

  “那件事可以谈了。”马夫人跟秋月说:“是你先去探探锦儿的口气呢,还是把他找了来谈?”

  “我看把她找了来谈得好。”秋月笑道:“如今连太福晋都夸奖震二爷,事情就好办了。”这倒提醒了马夫人,可以利用太福晋开端;将锦儿接了来以后,先谈太福晋对曹震的好感,接着又谈太福晋对他的关切。“在易州要住到明年三、四月,太福晋说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可是,在陵工上当差,照例不能接眷的,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锦儿一愣,转脸去看秋月与曹雪芹的脸色,却都是漠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就使得锦儿奇怪了,按彼此的情分来说,他们不应有此毫不关心的表情;而居然由此表情,其中的缘故就大可捉摸了。

  看锦儿未曾搭话,马夫人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喔,”锦儿定定神反问一句:“太太看呢?”

  马夫人心想:你不肯松口,我也不必出头,推在太福晋身上好了“太福晋的意思,得要替他置一个人。”她说:“你的意思怎么说?”

  “好啊!”锦儿只能如此回答,但随带着笑容,而那笑容仿佛是勉强挂上去的,一碰就会掉。

  秋月发掘情况不妙,便记接口说道:“这个人总要脾气好,守规矩,让锦二看得上眼,不至于惹她生气的才行。”

  “对了!”曹雪芹也开口了“这个人,实在就是代替锦儿姐去照顾震二哥的。”

  “是啊!若有这么一个人,锦二就可以放心了。”

  这一吹一唱,很见效用;锦儿中的酸味大减,以商量的语气问道:“一时三刻,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

  马夫人母子和秋月都不作声,彼此用眼色该当如何回答?不过,这一回锦儿倒没有生疑,因为她误认作大家都在思索,人家及年的丫头或“家生女儿”有什么合适的人?

  “要不,把阿莲派了去。”锦儿话还没有说完,现就去看曹雪芹的脸色。果然,曹雪芹立即表示反对“那怎么行?”他说:“你不是把阿莲许了给桐生了吗?”

  “阿莲不行!”秋月也说:“年纪太轻,怎么照应得了。震二爷在那里少不得也有点儿应酬,比如属下来回公事,到了吃饭的时候,能不留吗?这就得年纪大一点儿的,才能料理得过来。”

  曹雪芹心想,为曹震开条件,就是为翠宝铺路;当下附和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第一、要年纪大一点;第二、要能干;第三、要脾气好;第四、要肯吃苦;第五、陵工上来往的都是工匠什么的,要能应酬这些人才好。”

  “照这么说,根本就不能在人家找。”秋月接口:“不是家生女儿,就是从小养大的;哪能跟人打交道?”

  “我看这样吧,”马夫人灵机一动“不如把这件事拖了仲四掌柜。”

  “这也好。”锦儿连连点头。

  见此光景,曹雪芹真忍不住好笑;恰好在喝茶,便装作喝得太急,呛了嗓子,捂着嘴出了屋子,再走廊上大咳了一阵,也大笑了一阵。等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巾,擦净了笑出来的眼泪,重又进屋,见马夫人和秋月一本正经得在跟锦儿商量,如果“这么一个人,打算花多少身价银子”时,她又忍不住想笑,但让秋月的一个带谴责的眼色止住了。

  “只要人好,多花几两银子,到算不了什么,不过——”锦儿迟疑了好一会,终于以一种委屈的语气说了出来“这件事是太太做主,将来如果人家欺负到我头上,请太太也得说公道话。”

  “那当然。”

  “不会的。”曹雪芹几乎是同时开口“谁要欺负锦儿姐,第一个我就不能答应。”

  “你又是凭什么?”马夫人深怕马脚,呵斥着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曹雪芹也醒悟了,自己也怕再呆下去,保不定又会忍不住要开口,真的了马脚,将一件好事成僵局,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因此,他搭讪着说:“好,好!我也该看我的书去了。”一面说,一面起身向外走。

  “慢慢,请回来!”秋月叫住了他,又跟马夫人请示;“我看,不如就让芹二爷写封信给仲四掌柜吧?”

  “也好,既然说定了,早办早了掉一件事。”

  于是,曹雪芹就在马夫人屋子里写信,但开头便说明,是照马夫人的意思,请仲四掌柜物一个“良家女子”接下来便开明了五个条件;至于身价银子,口说请仲四“酌办”连如何付款都不必提。信是写完了,实际上只是做给锦儿看的,曹雪芹心中却另有个主意,乘锦儿跟马夫人在谈她家这两天如何热闹时,悄悄向秋月抛了一个眼色,把她调到外屋来有话说。

  “你把锦儿绊住,我得马上去找震二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不然,锦儿一会去谈起来,两下对不上头,咱们的谎就圆不起来了。”

  “正是,”秋月连连点头“我也正就是为这个在嘀咕,你跟我还无所谓;明儿拆穿了,说太太帮着震二爷撒谎小老婆,这可不大好听。”

  “好!既然你也这么说,我马上就去办——”

  “慢点,”秋月打断他的话说:“你知道不知道到哪儿去找震二爷?”

  “问桐生就知道了。”

  “对了!桐生知道。不过,我可有句话,你跟震二爷把话说清楚了,最好马上就回来。”

  曹雪芹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同时也很奇怪,似乎对曹震的行踪,她比他还清楚。这两点疑问,本想问个明白,转念又想,不必问她,只问了桐生大概就清楚了。

  “我知道。”桐生答说:“是魏升告诉我的,震二爷这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在砖塔胡同。”曹雪芹恍然大悟,秋月不愿他在那种场合连;当下又问:“不就是那个叫什么班吗?”

  “不是!震二爷跳槽了。”

  “你说什么?”

  “跳槽!”桐生答说:“芹二爷你不明白这句辙儿吗?跳槽就是不在那儿逛,换了一家了。”

  “换的哪一家?”

  “叫凤鸣班的。我没有去过,不过一到砖塔胡同就找到了。”

  “何以见得?”

  “只看震二爷的车在那里,不就找到人了?”

  果然,一进砖塔胡同,走不到一半,就发现曹震的那辆簇新的兰呢后挡车;车夫牛二正在车后,跟人赌钱,一见曹雪芹,赶紧起身,陪着笑说:“芹二爷也来逛来了?”

  “你别瞎说,芹二爷有事来找震二爷。”

  “那不是!”说来正巧,曹震正送客出门—勾栏中本无主人送客出大门的规矩,曹震大约是有话不便当着旁人说,借送客为名,站在门外,并头低语。他也看到了曹雪芹,先扬一扬示意,仍旧跟人在谈话。曹雪芹一直等他谈完了,方始上前“你怎么来了?”他说:“既来之,则安之。里面坐吧!”

  “震二哥,”曹雪芹说:“我有件事告诉你,说完了我得赶回去。锦儿姐在我们那里。”

  一听这话,便知曹雪芹所谈之事与锦儿有关,当即问道:“明儿谈不行吗?”

  “不行!不然你一回去就拧了。”曹雪芹说:“我得把我们跟锦儿姐是怎么说的告诉了你,话才接的上头。”对翠宝之事,曹震本来是有十足地把握;听曹雪芹这一说,自更放心。但刚刚离席跟工部的司官密谈了好半天,已是不甚妥当的行径,倘或在不归席,更非做主人的道理,因而不免踌躇。“这样,”曹震定了主意“你先跟我到席面上,稍微敷衍一阵,咱们再到旁边去谈正事。这样,我做主人的,面子上就能过得去了。”

  曹雪芹无奈,只得点头答应;跟着曹震昂然入内,沿雨廊向右一转,便听得笙歌嗷嘈—曹震是在这东跨院的北屋请客;两件打通了,只摆一张圆桌面,显得很宽敞;客人也不多,只有四个,每人身后坐着一个窑姐儿;另有一个站着刚唱完,也转过脸来看着曹震兄弟。

  “玉如呢?”

  曹震刚一问,便有人答应:“在这儿呢!”语终帘启,从西面屋子里出来一个年可二十的女人,就是曹震新结的相好,凤鸣班的红姑娘玉如。

  “这是我兄弟。”曹震一开口,同席四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请坐,请坐!我来替大家引见。”

  曹雪芹这才认出来,其中有一个是在咸安宫当过差的蓝领侍卫德保,便先招呼:“那不是德四爷吗?”

  “好!兄弟,你还认识我,咱们算是不白了。来,来。”正好德保旁边便是那工部司官留下来的空位子“咱们一起坐,好好儿叙一叙。”

  “那是客位,他不能坐。老四,你别忙,已有还少得了跟雪芹见面的机会吗?”

  “是,是,说的是!震二哥,你就替雪芹引见吧!”

  于是曹震一一介绍,一个是木厂掌柜,一个是内务府造办处管事的七品笔贴式,姓马行六,在一个也是内务府的笔贴式,名叫额尼,年纪跟曹雪芹差不多。这是玉如已重新作了安排,在曹震旁边设座“芹二爷请坐。我叫玉如,金玉的玉,如意的如。”一面说,一面赔笑,笑容很甜。

  “雪芹,你陪大家喝一轮。”

  “兄弟,”德保又开口了“这儿有个规矩,除了姑娘,都是坐着喝酒;一站起来就得罚,罚唱一支曲子,你可留意。”

  “是,是!多承关照。我就先敬德四爷。”一面敬酒,一面少不得寒暄几句;这一轮酒敬完,曹雪芹发现他身后躲了一个人,约摸十六七岁,长得倒还清秀。“是我妹妹。”玉如说“她叫珍如,不懂事;芹二爷你多包涵。”珍如像应声虫似地,接口说道:“芹二爷,你多包涵。”说着,提壶替曹雪芹斟了酒,道声:“请。”

  曹雪芹干了一杯,等她第二次来斟酒,他将手捂住杯子说:“我不能喝了。”珍如不善应酬,不知道该怎么说,提着壶的手僵在那里,伸不回来。曹震便问:“怎么回事?你的酒还早得很呢!”曹雪芹是因为有玉如珍如姊妹,想到翠宝与杏香,不自知的大生警惕,此时听曹震一说,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些,当下将手放开,等珍如替他斟了酒,方始开口。

  “就此一杯。”他说:“我来找我震二哥有事,谈完了我还得干回去呢。”说着,把酒干了。于是,曹震边向同席告个罪,带着曹雪芹到一边;等曹雪芹低声讲完,他却并未作声。曹雪芹倒诧异了,原以为他会很高兴,不道是这样的神情,便即问说:“办得不妥当?”

  “不,不!”曹震急忙答说:“我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这样子,我对锦儿就很好说话了,不过费点事。”

  “怎么费事?”

  “要跟翠宝装作不认识,一切从头来起,不是很费事吗?”

  “费事是费事,不过很好玩。”

  “了马脚就不好玩了。”曹震问说:“信呢?”

  “信没有带来。”曹雪芹问:“该怎么办?是我打发人去,还是把信交给你?”

  曹震想了一下说:“这样,你把信交给锦儿,就说让他带给我,派人送了去。信别封口。”

  曹雪芹点点头,忍不住问起:“杏香呢?她怎么办?”

  “这也得托仲老四。”曹震又说:“也许已经办好了。”

  “怎么?”曹雪芹急急问说:“怎么叫也许已经办了?”

  “这话——,这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先回去吧。”

  曹雪芹无奈,只得向德保等人招呼过了,带着桐生回家。已是上灯时分,真要开饭;锦儿与秋月都在堂屋里。

  “你到哪里去了?”锦儿说道:“我刚才跟太太在说,我想陪太太一块儿到热河去;顺便先到通州,跟仲四详详细细说一说,把震二爷的事情给办了。你看我这个主意怎么样?”这是个意外的情况,曹雪芹已是无从判断她这个主意是否可行;当下转脸看着秋月,问道:“太太是怎么个意思?”

  “太太当然愿意锦二陪着去,可是震二爷刚得了差事,怎么分得开身?”

  “也没有什么!外头的公事,有人料理,我根本就不上手。”锦儿又说“震二爷的这件事,不提到也罢了;一提到,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急得很。”这是曹雪芹已经想通了,锦儿决不能到通州;否则翠宝跟杏香的事都会瞒不住,因而也出言阻拦。

  “这是急不得的事!相处一辈子的人,得要慢慢儿物。再说,你家现在族里两个人在帮忙,你做女主人的,怎么能离开?算了吧!”

  “我倒是猜到她的心思。”秋月笑道:“她是急于想去看一看乌家二小姐,是怎么一个才貌双全?”他又看着锦儿问:“我猜对了没有?”

  “那也是。”锦儿答说:“两件事都是我放不心的,所以我才想到,不如跟太太去一趟。”

  “再商量吧!“秋月说道:“且先把信寄了出去,等通州有了回信,再做道理。”

  这一下提醒了曹雪芹“喔!”他对锦儿说:“我想,这封信最好让震二哥派人送了去,信不封口,让他看一看,省得你在细说由了。”

  “还是得说。怎么能不说?”

  曹雪芹与秋月都想问她,打算怎么跟曹震说;但也都想到,这一问会勾起锦儿的醋味,已不问为妙。

  “吃饭吧。“秋月问锦儿“想不想喝点酒?”

  “喝呀!怎么不喝?喝震二爷的喜酒。”

  曹雪芹可真忍不住要求笑她了“你别是喝醋吧?”他笑着说。

  “哪有这话!”秋月怕锦儿不悦,赶紧抢在前面说:“锦二最贤慧不过。”

  “贤慧,贤慧,就这两个字,害死了我们这班老实人。”锦儿毕竟还是发了牢。 wWw.eD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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