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达小说网免费提供新编绘图今古奇观最新文字章节第六十卷㑳梅香认合玉蟾蜍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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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达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新编绘图今古奇观  作者:陈志平 书号:39871  时间:2017/9/8  字数:15182 
上一章   第六十卷 㑳梅香认合玉蟾蜍    下一章 ( → )
  诗曰:

  世间好事必多磨,缘未来时可奈何;

  直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蹉跎?

  话说从来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

  尽有到底成就的,起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就如王仙客与刘无双两个中表兄妹,从幼许嫁。年纪长大,只须刘尚书与夫人做主,两个一下配合了,有何可说?却又尚书翻悔起来,千推万阻。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做亲,又撞着朱-、姚令言之,御驾蒙尘,两下失散。直到得干戈平静,仙客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陷,家小配入掖庭,从此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了。姻缘未断,又得发出宫女打扫皇陵,恰好差着无双在内。

  驿庭中通着消息与王仙客,跟寻着希奇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道士仙丹矫诏药死无双,在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妇,同归襄汉。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头,费过了多少手脚了。早知到底是夫,何故又要经这许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意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古人曰: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光景了。毕竟历过多少间阻,无限风波,后来到手,方为希罕。

  所以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真有深趣之言也。

  而今说一段因缘,正要到手,却被无意中搅散。及至后来两下各不指望了,又曲曲弯弯,反成了。这是氤氲大使颠到人的去处。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那个地方?什么人家?怎的起头?怎的了结?看官不要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有诗为证:

  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异方;

  天生应匹偶,罗列自成行。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只因父母双亡,家贫未娶。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照管周济他。凤生就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考试,已得登科。朋友往来,只称凤生;榜中名字却是金姓。金员外一向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朋友做伴读书。那两个是嫡亲兄弟。一个叫做窦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多是少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三个人情投意合,颇有管、鲍、雷、陈之风。窦家兄弟为因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苏州探访相识去了。凤生虽已得中,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一,傍晚时节,诵读少倦,走出书房,散步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辰。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卖着许多风态度,不忍走回。直等天黑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的关了。凤生方才回步。心下思量道:“不知邻家有这等美貌女子;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怎生打听一个明白便好?”过了一夜。次,清早起来,也无心想观看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来。抬头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那女子。正在惆怅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鬟进来,竟到圃中采菊花。凤生要拨他开口,故意厉声道:“谁家女子盗取花卉?”那丫鬟啐了一声道:“是我邻家的园子;你是那里来的野人?反说我盗。”凤生笑道:“盗也非盗,野也不野。一时失言,两下退过罢。”丫鬟也笑道:“不退过,找你些什么?”凤生道:

  “请问小娘子,采花去与那个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毕,等此戴。”凤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门宅眷?”

  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杨,小字素梅;还不曾许配人家。”凤生道:“堂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着兄嫂同居。爱幽静,独处小楼刺绣。”凤生道:“昨看见在楼上凭窗而立的,想就是了。”丫鬟道:“正是他了,那里还有第二个?”

  凤生道:“这等,小娘子莫非龙香姐么?”丫鬟惊道:“官人如何晓得?”凤生本是昨听得叫唤明白在耳朵里的,却诌一个谎道:“小生一向闻得东邻杨宅有个素梅娘子,世上无双的美;侍女龙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贤惠,仰慕已久了。”龙香终是丫头家见识,听见称赞他两句,道是外边人真个说他好,就有几分喜动颜色。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知道。”凤生道:“强将之下无弱兵。恁样的姐姐须得恁样的梅香姐,方为厮称。小生有缘,昨得瞥见了姐姐,今又得遇着龙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龙香姐怎生做得一个方便,使小生再见得姐姐一面么?”龙香道:“官人好不知进退!好人家儿女,又不是烟花门户,知道你是什么人?面生不,说个一见再见!”凤生道:“小生姓凤,名来仪,今年秋榜举人,在此园中读书,就是贴壁紧邻。你姐姐固是绝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时才子。就相见一面,也不辱没了你姐姐!”龙香道:“惯是秀才家有这些老脸说话!不耐烦与你帐,且将菊花去与姐姐戴则个。”说罢,转身就走。凤生直跟将来送他,作了揖道:“千万劳龙香姐在姐姐面前说凤来仪多多致意。”龙香只做不听,走进角门,扑的关了。

  凤生只得回步转来。只听得楼窗豁然大开,高处有人叫一声:“龙香,怎么去了不来?”急抬头看时,正是昨凭窗女子。新妆方罢,等龙香采花不来,开窗叫他。恰好与凤生打个照面。凤生看上去,愈觉美丽非常。那杨素梅也看上凤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睛。凤生以为可动,朗一诗道:

  几回空度可怜宵,谁道秦楼有玉箫?

  咫尺银河难越渡,宁不瘦沈郎

  楼上杨素梅听见诗,详那诗中之意,分明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书生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正在心下踌躇,只见龙香手拈了一朵菊花来,与他好了。就问道:

  “姐姐,你看见那园中狂生否?”素梅摇手道:“还在那厢摇摆,低声些,不要被他听见了。”龙香道:“我正要他听见,有这样老脸皮没廉的!”素梅道:“他是那个?怎么样没廉?你且说来。”龙香道:“我自采花,他不知那里走将来?撞见了,反说我偷他的花,被我抢白了一场。后来问我采花与那个戴,我说是姐姐,他见说出姐姐名姓来,不知怎的就晓得我叫做龙香?说道:‘一向仰慕姐姐芳名,故此连侍女名字也打听在肚里的。’又说:‘昨得瞥见了姐姐,还要指望再见见。’又被我抢白他是‘面生不之人’,他才说出名姓来,叫做凤来仪,是今年中的举人,在此园中读书,是个紧邻。我不睬他。

  他深深作揖,央我致意姐姐。道:‘姐姐是佳人,他是才子。’你道好没廉么!”素梅道:“说轻些。看来他是个少年书生,高才自负的。你不理他便罢,不要十分轻口轻舌的冲撞他。”

  龙香道:“姐姐怕龙香冲撞了他,等龙香去叫他来见见姐姐,姐姐自回他话罢。”素梅道:“痴丫头,好个歹舌头,怎么好叫他见我?”两个一头话,一头下楼去了。

  这里凤生听见楼上唧哝一番,虽不甚明白,晓得是一定说他,心中好生。直等楼上不见了人,方才走回书房。

  从此书卷懒开,茶饭懒吃,一心只在素梅身上,在东墙探头望脑。时常两下撞见。那素梅也失魂丧魂的,掉那少年书生不下。每上楼几番,但遇着便眉来眼去。彼此有意,只不曾口。又时常打发龙香,只以采花为名,到花园中探听他来踪去迹。龙香一来晓得姐姐的心事,二来见凤生——,心里也有些喜欢,要在里头撮合,不时走到书房里传消递息,对凤生说着素梅好生钟情之意。

  凤生道:“对面甚觉有情,只是隔着楼上下,不好开得口,总有心事,无从可达。”龙香道:“官人,何不写封书与我姐姐?”凤生喜道:“姐姐通文墨么?”龙香道:“姐姐喜的是诗作赋,岂但通文墨而已。”凤生道:“这等待我写一情词起来,劳烦你替我寄去;看他怎么说?”凤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词云:

  木落庭皋,楼阁外彤云半拥,偏则向凄凉书舍,早将寒送。眼角偷传倾国貌,心苗曾倩多情种;问天公何判佳期,成宠?词寄《江红》凤生写完,付与龙香。龙香收在袖里,走回家去。

  见了素梅,面带笑容。素梅问道:“你适在那边书房里来,有何说话,笑嘻嘻的走来?”龙香道:“好笑那凤官人见了龙香,不说什么说话,把一张纸一管笔只管写来写去。被我趁他不见,溜了一张来。姐姐,你看他写的是什么?”素梅接过手来,看了一遍,道:“写的是一首词。分明是他叫你拿来的,你却掉谎!”龙香道:“不瞒姐姐说,委实是他叫龙香拿来的。

  龙香又不识字,知他写的是好是歹?怕姐姐一时嗔怪,只得如此说。”素梅道:“我也不嗔怪你。只是书生狂妄,不回他几字,他只道我不知其意,只管歪。我也不与他词作赋,卖聪明,实实的写几句说话回他便了。”龙香即时研起墨来,取幅花笺摊在桌上。好个素梅,也不打稿,提起笔来就写。写道:

  自古贞姬守节,侠女怜才。两者俱贤,各行其是。但恐遇非其人,轻诺寡信,侠不如贞耳。与君为邻。幸成目遇。有缘与否?君自揣之!勿徒调文琢句,为轻薄相已也,聊此相复,寸心已尽,无多言。

  写罢,封好了,教龙香藏着,隔了一拿去与那凤生。龙香依言来到凤生书房。凤生惊喜道:“龙香姐来了。那封书儿,曾达上姐姐否?”龙香拿个班道:“什么书不书?要我替你淘气。”凤生道:“好姐姐,如何累你受气?”龙香道:“姐姐见了你书,变了脸,道:‘什么人的书?要你拿来!我是闺门中女儿,怎么与外人通书帖?’只是要打。”凤生道:“他既道我是外人不该通书帖,又在楼上眼睁睁看我怎的?是他自家招风揽火,怎到打你!”龙香道:“我也不到得与他打我,回说道:‘我又不识字,知他写的是什么?姐姐不象意不要看他,拿去还他罢了,何必着恼?’方才免得一顿打。”凤生道:“好谈话!若是不曾看着,拿来还了,有何消息?可不误了我的事?”龙香道:“不管误事不误事,还了你,你自看去。”袖中摸出来,在地下。凤生拾起来,却不是起先拿去的了。晓得是龙香耍他,带着笑道:“我说你家姐姐不舍得怪我,必是好音回我了。”拆开来细细一看。跌足道:“好个有见识的女子!分明有意于我,只怕我后负心,未肯造次耳。我如今只得再央龙香姐拿件信物送他,写封实心实意的话,求他定下个佳期,省得此往彼来,有名无实,白白地想杀了我!”龙香道:“为人为彻。快写来!我与你拿去,我自有道理。”凤生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白玉蟾蜍镇纸来,乃是他中榜之时,母舅金三员外与他作贺的,制做工,是件古玩,今将来送与素梅作表记。写下一封书道:

  承示玉音,多关肝鬲。仪虽薄德,敢负深情?但肯俯通一夕之,必当永矢百年之好。谨贡白玉蟾蜍,聊以表信。荆山之产,取其坚润不渝;月中之象,取其团圆无缺。乞订佳期,以苏渴想。

  末写道:

  辱爱不才生凤来仪顿首,素梅娘子妆前。

  凤生将书封好,一同玉蟾蜍付龙香。对龙香道:“我与你姐姐百年好事千金重担,只在此两件上面了!万望龙香姐竭力周全,讨个回音则个。”龙香道:“不须嘱咐,我也巴不得你们两个成了事。有话面讲,不耐烦如此传书递柬。”凤生作个揖道:“好姐姐,如此帮衬,万代恩德。”龙香带着笑拿着去了。

  走进房来,回复素梅道:“凤官人见了姐姐的书,着实赞叹,说姐姐有见识。又写一封回书,送一件玉物事在此。”素梅接过手来,看那玉蟾蜍光润可爱。笑道:“他送来怎的?且拆开书来看。”素梅看那书时,一路把头暗点,脸颊微红,有些沉之意。看到“辱爱不才生”几字,笑道:“呆秀才,那个就在这里爱你?”龙香道:“姐姐若是不爱,何不绝了他?不许往来!既与他兜兜搭搭,他难道倒肯认做不爱不成?”素梅也笑将起来,道:“痴丫头就像与他一路的。我倒有句话与你商量。我心上真有些爱他,其实瞒不得你了。如今他送此玉蟾蜍做了信物,要我去会他,这个却怎么使得?”龙香道:

  “姐姐,若是使不得,空爱他,也无用!何苦把这个书生哄得他不上不落的,呆呆地百事皆废了。”素梅道:“只恐书生薄幸,且顺眼下风光,后不在心上,撇人在脑后了。如何是好!”龙香道:“这个龙香也做不得保人。姐姐而今要绝他,却又爱他,要从他,却又疑他。如此两难,何不约他当面一会。

  看他说话真诚,罚个咒愿,方才凭着姐姐或短或长,成就其事,若不像个老实的,姐姐一下子丢开,再不要他罢了。”

  素梅道:“你说得有理。我回他字去。难得今夜是十五团圆之夜,约他今夜到书房里相会便了。”素梅写着几字,手上除下一个累金戒指儿,答他玉蟾蜍之赠。叫龙香拿去。

  龙香应允,一面走到园中,心下道:“佳期只在今夜了,便宜了这酸子,不要直与他说知。”走进书房中来,只见凤生朝着纸窗正在那里呆想。见了龙香,-地跳将起来,道:“好姐姐,天大的事如何了?”龙香道:“什么如何如何!他道你不知进退,开口便问佳期,这等看得容易,一下子,书多扯坏了,连那玉蟾蜍也掼碎了!”凤生呆了,道:“这般说起来,教我怎的才是?等到几时方好?可不害杀了我!”龙香道:

  “不要心慌,还有好话在后。”凤生欢喜道:“既有好话,快说来!”龙香道:“好自在,大着嘴子‘快说来!快说来!’不直得陪个小心?”凤生陪笑道:“好姐姐,这是我不是了。”跪下去道:“我的亲娘!有什么好说话?对我说罢。”龙香扶起道:“不要馋脸。你且起来,我对你说:我姐姐初时不肯,是我再三撺掇,已许下日子了。”凤生道:“在几时呢?”龙香笑道:“在明年。”凤生道:“若到明年,我也害死,好做周年了。”

  龙香道:“死了,料不要我偿命。自有人不舍得你死,有个丹药方在此医你。”袖中摸出戒指与那封字来,与凤生,道:

  “到不是害死,却不要快活杀了。”凤生接着拆开看时,上写道:

  徒承往复,未测中心。拟作夜谈,各陈所愿。固不为投梭之拒,亦非效逾墙之从。终身事大,订完盟耳。先以约指之物为定。言出如金,浮情且戒!

  如斯而已。

  末附一诗云:

  试敛听琴心,来访吹箫伴;

  为语玉蟾蜍,清光今夜

  凤生看罢,晓得是许下了佳期,又即在今夜,喜欢得打跌。对龙香道:“亏杀了救命的贤姐,教我怎生报答也!”龙香道:“闲话休提。既如此约定,到晚来,切不可放什么人在此打搅!”凤生道:“便是。同窗两个朋友出去久了。舅舅家里一个送饭的人,送过便打发他去,不呼唤他,却不敢来。此外别无甚人到此。不妨,不妨。只是姐姐不要临时变卦便好。”

  龙香道:“这个到不消疑虑。只在我身上,包你今夜成事便了。”

  龙香自回去了。凤生一心打点会。住在书房中,巴不得到晚。

  那边素梅也自心里忒忒地,一似小儿放纸炮,又爱又怕;

  只等龙香回来,商量到晚赴约。恰好龙香已到,回复道:“那凤官人见了姐姐的字,好不快活!连龙香也受了他好些跪拜了。”素梅道:“说便如此说,羞答答地怎好去得?”龙香道:

  “既许了他,作要不得的。”素梅道:“不去便怎么?”龙香道:

  “不去打紧,龙香说了这一个大谎,后来害死了他,地府中还要攀累我。”素梅道:“你只管自家的来世,再不管我的终身。”

  龙香道:“什么终身?拚得立定主意嫁了他,便是了。”素梅道:“既如此,便依你去走一遭也使得。只要打听兄嫂睡了方好。”

  说话之间,早已天晚。天上皎团团推出一轮明月。龙香走去了,一更多次走来,道:“大官人大娘子多吃了晚饭,我守他收拾睡了才来的。我每不要点灯,开了角门,趁着明月悄悄去罢。”素梅道:“你在前走,我后边尾着,怕有人来。”

  果然龙香先行,素梅在后,遮遮掩掩走到书房前。龙香把手点道:“那有灯的不就是他书房?”素梅见说是书房,便立定了脚。凤生正在盼望不到之际,心难熬,攒出攒入了一会,略在窗前歇气。只听得门外脚步响,急走出来着。这里龙香,就出声道:“凤官人,姐姐来了,还不拜见!”凤生月下一看,真是天仙下降!不觉的跪了下去,道:“小生有何天幸,劳烦姐姐这般用心,杀身难报!”素梅通红了脸,一把扶起,道:“官人请尊重,有话慢讲。”凤生立起来,就扶着素梅衣袂道:“外厢不便,请小姐快进房去。”素梅走进了门内。外边龙香道:“姐姐,我自去了。”素梅叫道:“龙香,不要去!”

  凤生道:“小姐,等他回去安顿着家中的好。”素梅又叫道:

  “略转转就来。”龙香道:“晓得了。凤官人关上了门罢。”当下龙香走了转去。

  凤生把门关了。进来一把抱住,道:“姐姐,想承了凤来仪!如今侥幸了凤来仪也!”一手就去素梅怀里扯衣裙。素梅按住,道:“官人不要急。说得明白,方可成。”凤生道:“我两人心事已明,到此地位,还有何说?”只是抱着推他到上来。素梅挣定了脚不肯走,道:“终身之事,岂可草草?你咒也须赌一个,永不得负心!”凤生一头推,一头口里哝道:“凤来仪若负此情,永远前程,不吉!不吉!”素梅见他极态,又哄他又爱他,心下已自软了,不由的脚下放松,任他推去。正要倒在上,只听得园门外一片大嚷,擂鼓也似敲门。凤生正在喉急之际,吃那一惊不小。便道:“做怪了!

  此时是甚么人敲门?想来没有别人。姐姐不要心慌。门是关着的,没事。我们且自上,凭他门叫唤,不要睬他!”素梅也慌道:“只怕使不得!不如我去休!”凤生极了,狠性命抱住,道:“这等怎使得!这是活活的杀我了。”正是胆如天,凤生且不管外面的事,把素梅的小衣服解了,忙要行事。那晓得花园门年深月久,苦不甚牢,早被外边一伙人踢开了一扇;一路嚷将进来,直到凤生书房门首来了。凤生听见来得切近,方才着忙道:“古怪!这声音却似窦家兄弟两个。

  几时回来的?恰恰到此。我的活冤家,怎么是好!”只得放下了手,对素梅道:“我去顶住了门,你把灯吹灭了,不要做声!”

  素梅心下惊惶。一手把裙结好,一头把火吹灭——地拣暗处站着,不敢气。凤生走到门边,轻轻掇条凳子,把门再加顶住。要走进来温存素梅。只听得外面打着门道:“凤兄,快开门!”凤生战抖抖的回道:“是…是…是那个?”一个声气小些的道:“小弟窦尚文。”一个大喊道:“小弟窦尚文。两个月不相聚了,今才得回来。这样好月,快开门出来,吾们同去吃酒。”凤生道:“夜深了,小弟已睡在上了,懒得起来。明尽兴罢。”外边窦大道:“寒舍不远,过谈甚便。着人来请,因怕兄已睡着,未必就来,故此兄弟两人特来自邀。快些起来!”凤生道:“夜深风,热被窝里起来,怕不感冒了。其实的懒起。不要相强,足见相知。”窦大道:“兄兴素豪,今夜何故如此?”窦二便嚷道:“男子汉见说着吃酒看月有兴的事,披衣便起,怕甚风!”凤生道:“今夜偶然没兴,望乞见量。窦二道:“终不成使我们扫了兴便自这样回去了!你若当真不起来时,我们一发把这门打开来,莫怪卤!”凤生着了急,自想道:“倘若他当真打进,怎生是好?”

  低低对素梅道:“他若打将进来,必然事。姐姐你且躲在后,待我开门出去打发了他,就来。”素梅也低低道:“撇些!我要回去。这事做得不好了,怎么处!”素梅望后黑处躲好,凤生才掇开凳子,开出门来。见了他兄弟两个,且不施礼,便随手把门扣上了,道:“室中无火,待我搭上了门,和兄每两个坐话一番罢。”两窦道:“坐话什么?酒盒多端正在那里了。且到寒家呼卢浮白吃到天明。”凤生道:“小弟不耐烦,饶我罢!”窦二道:“我们兴高得紧,管你耐烦不耐烦!

  我们大家扯了去。”兄弟两个多动手,扯着便走;又加家僮们推的推,攘的攘,不由你不走。凤生只叫得苦,却又不好说出。正是:

  哑子慢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没奈何,只得跟着吆吆喝喝的去了。

  这里素梅在房中心头丕丕的跳,几乎把个胆吓破了。着实懊悔无尽。听得人声渐远,才按定了子,走出面前来。

  整一整衣服,望门外张一张,悄然无人。想道:“此时想没人了,我也等不得他,趁早走回去罢。”去拽那门时,谁想是外边搭住了的。狠子一拽,早把两三个长指甲一齐蹴断了。要出来,又出来不得;要叫声龙香,又想他决在家里,那里在外边听得,又还怕被别人听见了,左右不是。心里烦噪,没计奈何。看看夜深了,坐得不耐烦。再不见凤生来到,心中又气又恨,道:“难道贪了酒杯,竟忘记我在这里了!”又替他解道:“方才他负极不要去;是这些狂朋没得放他回来。”

  转展踌躇,无聊无赖,身体卷怠,呵欠连天。要睡睡,又是别人家铺,不曾睡惯,不得伏贴。亦且心下有事,焦焦躁躁,那里睡得去。闷坐不过,做下一首词云:

  幽房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无端猛烈陰风动,惊破一番新梦;

  窗外月华霜重,寂寞桃源。词寄《桃源忆故人》。

  素梅词已罢,早已鸣时候了。龙香在家里睡了一觉醒来,想道:“此时姐姐与凤官人也快活得够了,不免走去俟候,接了他归来早些,省得天明有人看见,做出事来。”开了角门,踏着草,慢慢走到书房前来。只见门上搭着扭儿。疑道:“这外面是谁搭上的?又来奇怪了。”自言自语了几句。里头素梅听得声音,便开言道:“龙香来了么?”龙香道:“是,来了。”素梅道:“快些开了门进来。”龙香开进去看时,只见素梅衣妆不卸,独自一个坐着。惊问道:“姐姐起得这般早?”

  素梅道:“那里是起早!一夜还不曾睡。”龙香道:“为何不睡?

  凤官人那里去了?”素梅叹口气道:“有这等不凑巧的事!说不得一两句说话,一伙狂朋踢进园门来,拉去看月。凤官人千推万阻,不肯开门。他直要打进门来。只得开了门,随他们一路去了。至今不来,且又搭上了门。教我出来又出来不得;坐又坐不过,受了这一夜的罪。而今你来得正好。我和你快回去罢。”龙香道:“怎么有这等事!姐姐有心得到这时候了,凤官人毕竟转来,还在此等他一等么?”素梅不觉泪汪汪的,又叹一口气道:“还说什么等他,只自回去罢了。”正是:

  蓦地鱼舟惊比目,霎时樵斧破连枝。

  素梅自与龙香回去不提。

  且说凤生被那不做美的窦大窦二不由分说拉去吃了半夜的酒。凤生真是热地上蚰蜒,一时也安不得身子。一声求罢,就被窦二大碗价罚来。凤生虽是心里不愿,待推却时,又恐怕他们看出破绽,只得勉强发兴。指望早些散场。谁知这些少年心,吃到兴头上,越吃越狂,那里肯住。凤生真是没天得叫。直等东方发白,大家酩酊吃不得了,方才歇手。凤生终是留心,不至大醉。带了些酒意,别了二窦,一步恨不得做十步,踉跄归来。到得园中,只见房门大开。急急走近叫道:“小姐!小姐!”那见个人影?想着昨宵在此,今不得见了。不觉的趁着酒兴,敲台拍凳,气得泪点如珠的下来。骂道:“天杀的窦家兄弟!坑害了我。千难万难,到得今才得成就。未曾到手,平白地搅开了。而今不知又要费多少心机,方得圆成。只怕着了这惊,不肯再来了,如何是好?”闷闷不乐,倒在上,一觉睡到沉西,方起得来。急急走到园东墙边一看,但见楼窗紧闭,不见人踪。推推角门,又是关紧了的。没处问个消息,怏怏而回。且在书房纳闷不提。

  且说那杨素梅归到自己房中,心里还是恍惚不宁的。对龙香道:“今后切须戒着,不可如此!”龙香道:“姐姐只怕戒不定。”素梅道:“且看我狠子戒起来。”龙香道:“到得戒时,已是迟了。”素梅道:“怎见得迟?”龙香道:“身子已破了。”素梅道:“那里有此事?你才转得身,他们就打将进来。

  说话也不曾说得一句,那有别事?”龙香道:“既如此,那人怎肯放下?定然是想杀了,极不也害个风癫。可不是我们的陰;还须今夜再走一遭的是。”素梅道:“今夜若去,你住在外面,一边等我,一边看人,方不误事。”龙香冷笑了一声。

  素梅道:“你笑什么来?”龙香道:“我笑姐姐好个狠子,着实戒得定。”两个正要商量晚间再去赴期,不想里面兄嫂处走出一个丫鬟来,报道:“冯老孺人来了。”

  原来素梅有个外婆,嫁在冯家,住在钱塘门里。虽没了丈夫,家事颇厚,开个典当铺在门前。人人晓得他是个富室。

  那些三姑六婆没一个不来奉承他的。他只有一女,嫁与杨家,就是素梅的母亲,早年夫妇双亡了。孺人想着外甥女儿虽然傍着兄嫂居住,未尝许聘人家。一,与媒婆每说起素梅亲事。媒婆每道:“若只托着杨大官人出名,说把妹子许人,未必人家动火。须得说是老孺人的亲外甥,就在孺人家里接茶出嫁的,方有门当户对的来。”孺人道:“是,说得有理。亦且外甥女儿年纪长大,也要收拾他身畔来。”故此自己抬了轿,又叫了一乘空轿,一直到杨家,要接素梅家去。

  素梅接着外婆。孺人把前意说了一遍。素梅暗地吃了一惊。推托道:“既然要去,外婆先请回去,等甥女收拾两就来。”孺人道:“有什么收拾?我在此等了你去。”龙香便道:

  “也要拣个日子。”孺人道:“我拣了来的,今正是个黄道吉。就此去罢。”素梅暗暗地叫苦,私对龙香道:“怎生发付那人?”龙香道:“总是老孺人守着在此,便再迟两去,也会他不得了。不如且依着去了,等龙香自去回他消息,再寻机会罢。”素梅只得怀着不快,跟着孺人去了。

  所以这凤生去望楼上,再不得见面。直到外边去打听,才晓得是外婆家接了去了。跌足叹恨,悔之无及。又不知几时才得回家,再得相会。正在不快之际,只见舅舅金三员外家金旺来接他回家去,要商量上京会试之事。说道:“园中一应书箱行李多收拾了家来,不必再到此了。”凤生口里不说,心下思量道:“谁想当面一番错过,便如此你我东西,料想那还有再会的日子!只是他十分的好情,教我怎生放得下!”一边收拾,望着东墙只管落下泪来。却是没奈何,只得匆匆出门。到得金三员外家里,员外早已收拾盘,是件停当。吃了饯行酒,送他登程。叫金旺跟着,一路伏侍去了。

  员外闲在家里,偶然一个牙婆走来卖珠翠,说起钱塘门里冯家有个女儿,才貌双全,尚未许人。员外叫讨了他八字来。与外甥合一合看。那看命的看得是一对上好到头夫,夫荣贵,并无冲犯。员外大喜,即央人去说合。那冯孺人见说是金三员外,晓得他本处财主。叫人通知了外甥杨大官人,当下许了。择了吉,下了聘定,天喜地。

  谁知杨素梅心里只想着凤生,见说许下了什么金家,好生不快,又不好说得出来。对着龙香只是啼哭。龙香宽解道:

  “姻缘分定,想当若有缘法,早已成事了。如此对面错过,毕竟不是对头。亏得还好;若是那一夜有些长短了,而今又许了一家,却怎么处?”素梅说:“说那里话!我当初虽不与他沾身,也曾亲热一番,心已相许。我如今痴想还与他有相会日子,权且忍耐。若要我另嫁别人,临期无奈,只得寻个自尽,报答他那一点情分便了,怎生撇得他下!”龙香道:

  “姐姐一片好心固然如此,只是而今怎能够再与他相会?”素梅道:“他如今料想在京会试。倘若姻缘未断,得登金榜,他必然归来寻访着我。那时我辞了外婆,回到家中,好歹设法得相见一番。那时他身荣贵,就是婚姻之事或者还可挽回万一。不然,我与他一言面诀,死亦瞑目了。”龙香道:“姐姐也见得是,且耐心着,不要烦烦恼恼,与别人看破了,生出议论来。”

  不说两个唧哝,且说凤生到京,一举成名,做了三甲进士,选了福建福州府推官,心里想道:“我如今便道还家,央媒议亲易如反掌;这姻缘仍在,诚为可喜;进士不足言也。”

  正要打点起程,金员外家里有人到京来,说道:“家中已聘下了夫人,只等官人荣归毕姻。”凤生吃了一惊,道:“怎么?聘下了什么夫人?”金家人道:“钱塘门里冯家小姐,见说才貌双全的。”凤生变了脸道:“你家员外好没要紧!那知我的就里?连忙就聘做什么?”金家人与金旺多疑怪道:“这是老员外好意,官人为何反怪将起来?”凤生道:“你们不晓得,不要多管!”自此心中反添上一番愁绪起来。正是:

  姻事虽成心事违,新人欢喜旧人啼;

  几回暗里添惆怅,说与旁人那得知?

  凤生心中闷闷,且待到家再作区处,一面京中自起身,一面打发金家人先回,报知择到家。

  这里金员外晓得外甥归来快了,定了成婚吉,先到冯家下那袍段钗-请期的大礼。他把一个白玉蟾蜍做钗物事。

  这蟾蜍是一对。前把一个送外甥了,今又替他行礼,做了个囫囵人情。教媒婆送到冯家去,说:“金家郎金榜题名,不归娶,已起程,将到了。”那冯老孺人好不喜欢。旁边亲亲眷眷看的人那一个不啧啧称叹道:“素梅姐姐生得标致,有此等大福!”多来与素梅叫喜。

  谁知素梅心怀鬼胎,只是长吁短叹,好生愁闷,默默归房去了。只见龙香走来道:“姐姐,你看见适才的礼物么?”素梅道:“有甚心情去看他!”龙香道:“一件天大侥幸的事!好叫姐姐得知。龙香听得外边人说:那中进士聘姐姐那个人,虽然姓金,却是金家外甥。我前记得凤官人也曾说什么金家舅舅。只怕那个人就是凤官人,也不可知。”素梅道:“那有此事?”龙香道:“适才礼物里边,有一件钗的东西,也是一个玉蟾蜍,与前凤官人与姐姐的一模二样。若不是他家,怎生有这般一对?”素梅道:“而今玉蟾蜍在那里?设法来看一看。”龙香道:“我方才见有跷蹊,推说姐姐看,拿将来了。”

  袖里取出,递与素梅看了一会,果像是一般的;再把自家的臂上解下来,并一并看,分毫不差。想着前的情,不觉掉下泪来,道:“若果如此,真是姻缘不断。古来破镜重圆,钗分再合,信有其事了。只是凤郎得中,自然说是凤家下礼,如何只说金家?这里边有些不明。怎生探得一个实消息?果然是了,便好。”龙香道:“是便怎么?不是便怎么?”素梅道:

  “是他了,万千欢喜,不必说起。若不是他,我前说过的,临到娶,自缢而死!”龙香道:“龙香到有个计较在此。”素梅道:“怎的计较?”龙香道:“少不得亲之,媒婆先回话。

  那时龙香妆做了媒婆的女儿,随了他去。看得果是那人,即忙回来说知就是。”素梅道:“如此甚好。但愿得就是他,这场喜比天还大。”龙香道:“我也巴不得如此。看来像是有些光景的。”两人商量已定。

  过了两,凤生到了金家了。那时冯老孺人已依着金三员外所定日子成亲,先叫媒婆去回话,请来娶。龙香知道,赶到路上来,对媒婆说:“我也要去看一看新郎。有人问时,只说是你的女儿,带了来的。”媒婆道:“这等,折杀了老身。

  同去走走就是。只有一件事,要问姐姐。”龙香道:“甚事?”

  媒婆道:“你家姐姐天大喜事临身,过门去就做夫人了,如何不见喜欢?口里唧唧哝哝,倒像十分不快活的。这怎么说?”

  龙香道:“你不知道,我姐姐自小立愿,要自家拣个像意的姐夫。而今是老孺人做主,不管他肯不肯,许了。他不知新郎好歹,放心不下,故此不快活。”媒婆道:“新郎是做官的了,有什么不好?”龙香道:“夫面上,只要人好,做官有什么用处?老娘晓得这做官的姓什么?”媒婆道:“姓金了,还不知道。”龙香道:“闻说是金员外的外甥,原不姓金,可知道姓什么?”媒婆道:“是便是外甥,而今外边人只叫他金爷,他的姓,姓得有些异样的,不好记,我忘记了。”龙香道:“可是姓凤?”媒婆想了一想,点头道:“正是这个什么怪姓。”龙香心里暗暗喜欢:已有八分是了。

  一路行来,已到了金家门首。龙香对媒婆道:“老娘你先进去,我在门外张一张罢。”媒婆道:“正是。”媒婆进去见了凤生,回复今亲之事。正在问答之际,龙香门外一看,看得果然是了,不觉手舞足蹈起来,嘻嘻的道:“造化!造化!”

  龙香也有意要他看见,把身子全然着,早已被门里看见了。

  凤生问媒婆道:“外面那个随着你来?”媒婆道:“是老媳妇的女儿。”凤生一眼瞅去,疑是龙香。使叫媒婆去里面茶饭。自己踱出来看,果然是龙香了。凤生忙道:“甚风吹你到此?你姐姐在那里?”龙香道:“凤官人还问我姐姐!你只打点亲罢了。”凤生道:“龙香姐,小生自那惊散之后,有一刻不想你姐姐,也叫我天诛地灭!怎奈是这一去,彼此分散,无路可通。侥幸往京得中,正要归来央媒寻访,不想舅舅又先定下了这冯家。而今推却不得,没奈何了,岂我情愿!”龙香故意道:“而今不情愿,也说不得了。只辜负了我家姐姐一片好情,至今还是泪汪汪的。”凤生也拭泪道:“待小生过了今之事,再怎么约得你家姐姐一会面,讲得一番,心事明白,死也甘心!而今你姐姐在那里?曾回去家中不曾?”龙香哄他道:“我姐姐也许下人家了。”凤生吃惊道:“咳!咳!许了那一家?”龙香道:“是这城里什么金家,新中进士的。”凤生道:

  “又来胡说!城中再那里还有个金家新中进士?只有得我。”龙香道:“官人几时又姓金?”凤生道:“这是我娘舅家姓。我一向榜上多是姓金不姓凤。”龙香嘻的一笑道:“白见鬼!枉着人急了这许多时。”凤生道:“这等说起来,敢是我聘定的,就是你家姐姐?却怎么说姓冯?”龙香道:“我姐姐也是冯老孺人的外甥,故此人只说是冯家女儿,其实就是杨家的人。”

  凤生道:“前分散之后,我问邻人,说是外婆家接去,想正是冯家了。”龙香道:“正是了。”凤生道:“这话果真么?莫非你见我另聘了,特把这话来耍我的?”龙香去袖中摸出两个玉蟾蜍来,道:“你看这一对先自成双了。一个是你送与姐姐的;一个是你家钗的,眼见得多在这里了。还要疑心?”凤生大笑道:“有这样奇事,可不快活杀了我!”龙香道:“官人如此快活,我姐姐还不知道明白,哭哭啼啼在那里。”凤生道:

  “若不是我,你姐姐待怎么?”龙香道:“姐姐看见玉蟾蜍一样,又见说是金家外甥,故此也有些疑心。先教我来打探。说道:

  ‘不是官人,便要自尽。’如今即忙回去报他,等他好梳妆相待。而今他这欢喜,也非同小可。”凤生道:“还有一件,他事在急头上,只怕还要疑心是你权时哄他的,未必放心得下。

  你把前所与我的戒指拿去与他看,他方信是实了。可好么?”

  龙香道:“官人见得是。”凤生即在指头上勒下来,与龙香去了。一面吩咐鼓乐酒筵齐备,亲往娶。

  却说龙香急急走到家里,见了素梅,连声道:“姐姐,正是他!正是他!”素梅道:“难道有这等事?”龙香道:“不信,你看,这戒指那里来的?”就把戒指递将过来,道:“是他手上亲除下来与我,叫我拿与姐姐看,做个凭据的。”素梅微笑道:“这个真也奇怪了。你且说,他见你说些什么?”龙香道:

  “他说自从那惊散,没有一不想姐姐,而今做了官,正要来图谋这事,不想舅舅先定下了,他不知是姐姐,十分不情愿的。”素梅道:“他不匡是我,别娶之后,却待怎么?”龙香道:“他说:‘原要设法与姐姐一面,说个衷曲,死也瞑目!’就眼泪下来。我见他说得至诚,方与他说明白了这些话。他好不喜欢!”素梅道:“他却不知我为他如此立志,只说我轻易许了人家,道我没信行的了,怎么好?”龙香道:“我把姐姐这些意思,尽数对他说了。原说:‘打听不是,娶之,寻个自尽的。’他也着意,恐怕我来回话,姐姐不信,疑是一时权宜之计哄上轿的说话,故此拿出这戒指来为信。”素梅道:

  “戒指在那里拿出来的?”龙香道:“紧紧的勒在指头上,可见他不忘姐姐的了。”素梅此时才放心得下。

  须臾,堂前鼓乐齐鸣,新郎冠带上门,亲自娶。新人上轿,冯老孺人也上轿。送到金家,与金三员外会了亲,吃了喜酒,送入房,两下成其夫妇。恩情美满,自不必说。次,杨家兄嫂多来会亲。窦家兄弟两人也来做贺。凤生见了二窦,想着那晚之事,不觉失笑。自忖道:“亏得原是姻缘,到底配合了,不然,这一场搅散,岂是小可的!”又不好说得出来,只自家暗暗侥幸而已。做了夫之后,时常与素梅说着那事,两个还是打噤的。

  因想:世上的事,最是好笑。假如凤生与素梅索无缘罢了;既然到底是夫,那书房中时节,何不休要生出这番风波来?略迟一会,也到手了。再不然,不要外婆家去,次也还好再续前约,怎生不先不后,偏要如此间阻?及至后来,两下多不打点的了,却又无意中聘定成了夫妇。这多是天公巧处,却像一下子就上了手反没趣味,故意如此的。却又有一时不偶便到底不谐的,这又不知怎么说?有诗为证:

  从来女侠会怜才,到底姻成亦异哉!

  也有惊分终不偶,独含幽怨向琴台!—— Www.Ed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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