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达小说网免费提供苏东坡传最新文字章节第十五章東坡居士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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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达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书号:42350  时间:2017/10/5  字数:9340 
上一章   第十五章 東坡居士    下一章 ( → )
蘇東坡由現在起,由情勢所迫,要一變而為農夫,由氣質和自然的愛好所促使,要變成一個隱士。社會,文化,學問,讀歷史的教訓,外在的本分責任,只能隱藏人的本來面目。若把一個人由時間和傳統所賦予他的那些虛飾剝除淨盡,此人的本相便呈現于你之前了。蘇東坡若回到民眾之間,那他就猶如在水中的海豹。在陸地上拖著鰭和尾巴走的海豹,只能算是半個海豹。蘇東坡最可愛,是在他身為獨立自由的農人自謀生活的時候。中國人由心裏就讚美頭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山邊田間的農人——倘若他也能作好詩,擊牛角而詠。他偶爾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這時他成了自然中偉大的頑童——也許造物主根本就希望人是這副面貌吧。

  在元豐三年(一0八0)正月初一,蘇東坡已和長子邁離開京都,啟程前往幽居之地黃州,邁當時已經二十一歲。蘇東坡是走最近的陸路趕往的,他把家眷留下由弟弟子由照顧,隨后再去。貧窮的子由要帶著自己的一大家人——七女、三男、兩個女婿,再加上哥哥的眷屬,前往新任所高安,在九江南部數百里之遙。酒監的職位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好,只相當于官營的一個酒館經理而已。坐船走了幾個月,子由到了九江,把家眷留在那兒等候他,自己帶著哥哥的家眷和朝雲,還有兩個孩子,順長江上行往東坡的處所去。東坡是二月初一到的黃州,家眷是五月二十九到的。

  黃州是長江邊上一個窮苦的小鎮,在漢口下面約六十裏地。在等待家眷之時,蘇東坡暫時住在定惠院,這個小寺院坐落在林木茂密的山坡上,離江邊還有一段路。他和僧人一同吃飯,午飯與晚飯后,總是在一棵山植樹下散步,關于這種情形,他寫了些極其可愛的詩。不久,身邊便有了不少的朋友。徐太守熱誠相待,常以酒宴相邀。長江對面,武昌(不是今的武昌)的朱太守也常送酒食給他。在雨天,東坡睡到很遲才起,快近黃昏時,散步很久,在起伏不平的東山麓漫遊,在廟宇、私人庭園、樹陰掩蔽的溪等處,探勝尋幽。在別的日子,有時朋友來訪,則一同到長江兩岸的山裏遊玩。那一帶是丘陵起伏林木茂盛之區,鄉野風光如畫。南岸有攀山,聳立于湖溪錯的平原上。

  蘇東坡幸而死裏逃生,至少是個驚心動魄的經驗,他開始深思人生的意義。在六月他寫的別弟詩裏,他說他的生命猶如爬在旋轉中的磨盤上的線蟻,又如旋風中的羽。他開始沉思自己的個,而考慮如何才能得到心情的真正安宁。他轉向了宗教。在他寫的《安國寺記》裏他說:

  "余二月至黃舍。館定,衣食稍給,閉門卻掃,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觀從來舉意動作,皆不中道,非獨今之所以得罪也。新其一,恐失其二;觸類而求之,有不可勝悔者。于是唱然歎曰:道不足以禦氣,不足以勝習,不鋤其本而耘其末,今雖改之,后必複作。差歸誠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舍,曰安國寺,有茂林修竹、破池亭謝。間一二輒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始所生而不可得。一念清淨,染汙自落;表裏像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

  與他宗教思想相反的一股力量,就是深藏他內心的儒家思想。他的儒家思想,似乎又把他拖往了另一個方向。誠然,人可以在宗教之中尋取到安靜,但是,倘若佛教思想若是正確,而人生只是一種幻覺,人應當完全把社會棄置不顧,這樣人類就非滅絕不可,那一切都空空如也才好呢!所以,在佛教要達到精神的空虛和無我的精神存在,就要完全擺脫個人的牽掛,而儒家是抱現實的思想,要對人類盡其職責義務,于是兩種思想之間便有衝突。所謂解脫一事,只不過是在獲得了精神上的和諧之后,使基層的人附屬于高層的人,聽其支配而已。一個人若能憑理性上的克己功夫獲得此種精神上的和諧,他就不須完全離開社會才能獲得解脫了。

  比方說,在社會上有對抗惡一事。理學家朱熹批評蘇東坡出獄后寫的兩首詩,說其中沒有克己與自新之意。那兩首詩,如前所見,似乎還是以前老蘇東坡的本未改。問題是,他是否有意改過向善?他是否有意要三緘其口,國事有錯誤也絕不批評嗎?對不太親密的朋友,他是一個回答法;對最好的朋友,他是另一個回答法。

  在蘇東坡寫給朋友的兩封信裏,他吐了肺腑之言。一封是給至李常的。因為李常曾寫詩去安慰他,但是李常的詩太感傷,蘇東坡不以為然,寫信回答他。信上說:"何乃耶?僕本以鐵石心腸待公。吾濟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直須談笑生死之際,若見僕困窮使相憐,則與不學道者,大不相遠矣…雖懷坎憬于時,遇事有可尊主澤民者,便忘軀為之,一切付與造物。非兄僕豈發此?看訖便火之。不知者以為垢病也。"

  在控告蘇東坡案中,王鞏獲罪最重,現在放在偏遠的西南,蘇東坡給他寫過幾封信。先表示己事使王鞏受牽連,而受此苦難,至為難過,但接到王鞏的信,知道王鞏能于哲學中自求解脫。他回信中說:"知公真可人。而不肖他猶得以衰顏白髮,廁賓客之末也…"接著說起道家長生之術,他自己正在修行。"某近頗知養生,亦自覺薄有所得。見者皆言道貌與往日殊別。更相闊數年,索我間風之上矣。兼畫得寒林墨竹已入神矣。行草尤工,只是詩筆殊退也,不知何故。昨所寄臨江軍書,久已收得。二書反復議論及處憂患者甚詳,既以解憂,又以洗我昏蒙,所得不少也。然所得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願公常誦此語也。杜子美困厄中,一飲一食,未嘗忘君。詩人以來,一人而已。"

  但是對老朋友章停,他的說法又不同。章停現今官居參政諫議執事(副宰相),曾經寫信勸東坡改過自新。對這位朋友,東坡寫了一封非常貼切的回信,悔過之意,溢于言表。寫得再得體不過,簡直可以呈給天子龍目御覽了。其文如下:"平時惟子厚與子由極口見戒,反復甚苦。而某強狠自用,不以為然。今在囹圄中,追悔無路,謂必死矣。不意聖主寬大,複遣視息人間。若不改者,某真非人也…某昔年亦受知于聖主,使稍循理安分,豈有今?追思所犯,真無義理,與病狂之人,蹈河入海者無異。方其病作,不自覺知,亦窮命所迫,似有物使。及至狂定之,但有慚耳。而公乃疑其再犯也,豈有此理哉?…"隨后又敍述當時生活狀況:"黃州僻陋多雨,氣象昏昏也。魚稻薪炭頗賤,甚與窮者相宜。然某平生未嘗作活計,子厚所知之,俸入所得,隨手輒盡。而子由有七女,債負山積、賤累皆在渠處,未知何到此。現寓僧舍,布衣蔬飲,隨僧一餐,差為簡便。以此畏其到也。窮達得喪了其理,但凜祿相絕,恐年載間,遂有饑寒之憂。然俗所謂水到渠成,至時亦必自有處置,安能預為之愁煎乎?初到一見太守。自余杜門不出,閒居未免看書,惟佛經以遣,不復近筆硯矣。"

  家眷到達之后,蘇東坡的生活似乎安定下來,不過等他的錢用完之后,日子要如何過,他還沒想到。他的兩個小兒子適和過,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由于太守的禮遇,他們還能住在臨桌亭,此地后來因蘇東坡而得名。此處本是驛亭,官員走水路時,經此可以在此小住。蘇東坡給一個朋友寫道:"寓居去江無十步,風濤煙雨,曉夕百變。江南諸山在幾席,此幸未始有也。"此地是夠美,但是其風景之美,主要還是來自詩人的想像。他對那棟夏天對著大太陽的簡陋小房子,情有獨鐘,別的旅客一旦真看見,就會廢然失望的。后來,又在那棟房子一邊加了一間書齋給他用,他便吹噓說:他午睡初醒,忘其置身何處,窗簾拉起,于坐榻之上,可望見水上風帆上下,遠望則水空相接,一片蒼茫。

  臨皋亭並不見得是可誇耀,風光之美一半在其地方,另一半則在觀賞風景之人。蘇東坡是詩人,能見到感到別人即便在天堂也見不到感不到的美。他在劄記裏寫道:"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雲左繞,青江右回,重門開,林巒岔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一封寫給范鎮兒子的信,語調則近詼諧,他說:"臨桌亭下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地,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者,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不過蘇東坡確是生活困難,他花錢有一個特別預算方法,這是他在給秦少遊的信裏說的:"公擇近過此相聚數,說太虛不離口。輩老未嘗得書,知未暇通問…初到黃,凜人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省,用不得百五十(等于美金一角五分)。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樑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錢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以待賓客。此賈耘者(賈收)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中都無一事。"

  由臨皋蘇東坡可以望長江對岸武昌的山之美。他有時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與漁樵為伍,消磨一的時光。他往往被醉漢東推西搡或語相罵,"自喜漸不為人識。"有時過江去看同鄉好友王齊愈。每逢風狂雨暴,不能過江回家,便在王家住上數。有時自己獨乘一小舟,一直到樊口的潘丙酒店,他發現那兒的村酒並不壞。那個地區產橘子、柿子、芋頭長到尺來長。因為江上運費低廉,一斗米才賣二十文。羊嘗起來,味美如同北方的牛。鹿甚賤,魚蟹幾乎不論錢買。旗亭酒監藏書甚多,以將書借人閱讀為樂事。太守家有上好廚師,常邀東坡到家宴飲。

  在元豐三年(一O八一),蘇東坡真正務農了。他開始在東坡一片田地裏工作,自稱"東坡居士"。他過去原想棄官為農,沒料到在這種情形之下被迫而成了農夫。在他那《東坡八首》前面的小序中說:"余至黃二年,以困匿,故人馬正卿哀餘乏食,為郡中情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辟之勞,筋力殆盡。釋來而歎,乃作是詩,自憨其勤。庶幾來歲之入,忽忘其勞焉。"

  東坡農場實際上占地約十畝,在黃州城東約三分之一裏,坐落在山坡上。房子在頂上,共三間,俯見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雪堂前面有房五間,是到黃州后二年的二月雪中竣工的。牆是由詩人自己油漆的,畫的是雪中寒林和水上漁翁。后來他就在此地宴請賓客。宋朝大山水畫家米芾,那時才二十二歲,就是到雪堂認識得蘇東坡,並與蘇東坡論畫。宋朝詩人陸游是在孝宗乾道六年(-一七0)十月到的東坡,是蘇東坡去世后約七十年。他曾記述雪堂正中間掛著蘇東坡一張像,像上所畫東坡身著紫袍,頭戴黑帽,手持藤杖,倚石而坐。

  雪堂的臺階下,有一小橋,橫跨一小溝而過,若非下雨,溝內常乾涸。雪堂之東,有高柳樹一株,為當年所手植,再往東,有一小水井,中有冷泉,頗清冽,並無其他可取之處,只是詩人當年取水處而已。往東的低處,有稻田、麥田、一帶桑林菜圃,為一片長地,另有一片大果園。他在他處種有茶樹,是在鄰近友人處移來的。

  在農舍后面是遠景亭,位于一小丘之上,下面鄉野景,一覽無遺。他的西鄰姓古,有一片巨竹林園,竹莖周長約六寸,枝葉茂密,人行其中,不見天。蘇東坡就在此濃陰之中,消磨長夏,並尋找幹而平滑的竹,供太太做鞋的襯裏之用。

  蘇東坡如今是真正耕做的農夫,並不是地主。在和友人孔平仲的一首詩裏,他說:

  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對草蓋雪堂,炙風吹面如墨。

  有一段日子,久旱不雨,后來下了雨,蘇東坡和農人完全一樣快活而滿足,他寫詩道:

  沛然揚揚三尺雨,造化無心阮難測,

  老夫作罷得甘寢,臥聽牆東人響履,

  腐儒奮糧支百年,力耕不受眾腎價,

  會當作活徑千步,橫斷西北這山泉,

  四鄰相率助舉杯,人人知我囊無錢。

  建築可以說是蘇東坡的本,他是決心要為自己建築一個舒適的家。他的精力全用在築水壩,建魚池,從鄰居處移樹苗,從老家四川省托人找菜種。在孩子跑來告訴他好消息,說他們打的井出了水,或是他種的地上冒出針尖般小的綠苗,他會歡喜得像孩子般跳起來。他看着稻莖立得直,在微風中搖曳,或是望着沾滿滴的莖在月光之下閃動,如串串的明珠,他感到得意而滿足。他過去是用官家的俸祿養家湖口;現在他才真正知道五穀的香味。在較高處他種麥子。一個好心腸的農人來指教他說,麥苗初生之后,不能任其生長,若打算豐收,必須讓初生的麥苗由牛羊吃去,等冬盡來時,再生出的麥苗才能茂盛。等他小麥豐收,他對那個農夫的指教,無限感激。

  蘇東坡的鄰人和朋友是潘酒監、郭藥師、龐大夫、農夫古某;還有一個說話大嗓門跋扈霸道的婆娘,常和丈夫吵嘴,夜裏像豬一般啼叫。黃州太守徐大受、武昌太守朱壽昌,也是對蘇東坡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再一個是馬夢得(字正卿),始終陪伴著蘇東坡,而且非常忠實可靠,過去已經追隨蘇東坡二十年,非常信任他,崇拜他,現在該陪著受罪過窮苦日子了。蘇東坡曾說,他的朋友跟隨他而想發財致富,那如同龜背上采織毯子。他在詩裏歎息:"可憐馬生癡,至今誇我賢。"四川眉州東坡的一位同鄉、一個清貧的書生,名叫巢谷,特意來做東坡孩子的塾師。東坡的內兄在東坡來到黃州的第一年,曾來此和他們住了一段日子,第二年,子由的幾個女婿曾輪來此探望。蘇東坡又給弟弟物到一個女婿。據子由的詩,對方從來沒見過他就答應了婚事。那時蘇東坡又吸引了一些古怪的人物,其中兩個是道士,不但深信道教,而且是閑雲野鶴般四海邀遊的。因為蘇東坡對長生的奧秘甚感興趣,子由特別介紹其中一個會見蘇東坡,此人據說已經一百二十歲,后來這位道長就成了蘇家的長客。第三年,詩僧參寥去看東坡,在蘇家住了一年光景。但是東坡最好的朋友是陳糙,當年蘇東坡少壯時曾和他父親意見不合,終致惡。陳糙住家離歧亭不遠。東坡去看過他幾次,陳糙在四年內去看過蘇東坡七次。由于一個文學掌故,陳糙在中國文學上以懼內之僻而名垂千古了。今天中文裏有"季常之痛"一個典故,季常是陳糙的號。陳季常這個朋友,蘇東坡是可以隨便和他開玩笑的。蘇東坡在一首詩裏,開陳季常的玩笑說:"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因為這首詩,在文言裏用"河東獅吼"就表示懼內,而陳季常是怕老婆的丈夫,這個名字也就千古傳了。不過這首詩解釋起來還有漏。據我們所知,陳季常的家庭生活很舒服自在,而且尚有豔福。再者"獅子吼"在佛經中指如來正聲。我想可能的理由是陳季常的太太一定嗓門兒很高,蘇東坡只是拿他開個玩笑而已。直到今天,"獅子吼"還是指絮絮不休的子。倘若蘇東坡說是"母獅吼",就恰當多了。

  蘇東坡家庭很幸福,在他的一首詩裏,他說子很賢德。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子並不像他好多朋友的子,或是過去歷史上好多名學者的子那樣淩丈夫。雖然長子邁這時也能寫詩,但幾個兒子並沒有什麼才華。晉朝大詩人陶潛也以憂傷任命的心情寫過一首"責子詩",說兒子好壞全是天命,自己何必多管,他說:"天意苟如此,且進杯中物。"蘇東坡說:"子還可責同元亮,卻差賢勝敬通。"敬通為東漢學者。蘇東坡這句詩自己加的注腳裏說:"僕文章雖不逮馮衍,而慷慨大節乃不愧此翁。衍逢世祖英容好士而獨不遇,離擯逐,與僕相似,而其妒悍甚。僕少此一事,故有勝敬通之句。"

  大約在此時,東坡收朝雲為妾。我們記得,蘇東坡的子在杭州買朝雲時,她才十二歲。按照宋朝時的名稱,我們可以說她是蘇太太的妾。子的丫鬢可以升而為丈夫的妾,在古代中國是極平常的事。如此一個妾,無論在哪方面,都不失為太太的助手。因為子要伺候丈夫,比如準備洗澡水,妾就比一個普通丫頭方便得多,不必在丈夫面前有所回避了。朝雲現在已經長大,天資極佳,佩服蘇東坡的人都很讚賞她。在蘇家把她買進門時,有些人作詩給她,就猶如她已經是個富有才藝的杭州歌一般。但仔細研究,則知實際並不如此。由蘇東坡自己寫的文字上看,朝雲是來到蘇家才開始學讀與寫。佩服蘇東坡的人都對朝雲有好感,朝雲是當之無愧的,因為蘇東坡晚年放在外,始終隨侍左右的便是朝雲。

  在元豐六年(一0八三),朝雲生了一個兒子,起名叫遁兒。在生下三天舉行洗禮時,蘇東坡寫詩一首,用以自嘲: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蘇東坡自己善于做菜,也樂意自己做菜吃,他太太一定頗為高興。據記載,蘇東坡認為在黃州豬極賤,可惜"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他頗引為憾事。他告訴人一個燉豬的方法,極為簡單。就是用很少的水煮開之后,用文火燉上數小時,當然要放醬油。他做魚的方法,是今中國人所知的。他先選一條鯉魚,用冷水洗,擦上點兒鹽,裏面上白菜心。然后放在煎鍋裏,放幾小蔥白,不用翻動,一直煎,半時,放幾片生薑,再澆上一點兒鹹蘿蔔汁和一點兒酒。快要好時,放上幾片橘子皮,乘熱端到桌上吃。

  他又發明了一種青菜湯,就叫做東坡湯。這根本是窮人吃的,他推薦給和尚吃。方法就是用兩層鍋,米飯在菜湯上蒸,同時飯菜全。下面的湯裏有白菜、蘿蔔、油菜、芥菜,下鍋之前要仔細洗好,放點兒薑。在中國古時,湯裏照例要放進些生米。在青菜已經煮得沒有生味道之后,蒸的米飯就放入另一個漏鍋裏,但要留心莫使湯碰到米飯,這樣蒸汽才能進得均勻。

  在這種農村氣氛裏,他覺得自己的生活越來越像田園詩人陶潛的生活,他對陶潛極其佩服。陶潛也是因為彭澤會時,郡遣督郵至,縣吏告訴他應當穿官衣束帶相見,陶潛不肯對上方派來的稅吏折,即解印綬去職,也隱農桑。蘇東坡寫過一首詩,說陶潛一定是他的前身。這種說法若出諸一個小詩人之口,未免狂妄自大,若蘇東坡說出來,只覺得妥當自然。他越讀陶詩,越覺得陶詩正好表現自己的情思和生活。

  有些樂事,只有田園詩人才能享受。在棄官歸隱時,陶潛寫了一篇詩"歸去來辭",只可惜不能歌唱。蘇東坡由于每天在田畝耕作的感想,把歸去來辭的句子重組,照民歌唱出,教給農夫唱,他自己也暫時放下犁耙,手拿一,在牛角上打拍子,和農夫一齊唱。

  蘇東坡很容易接受哲學達觀思想的安慰。在雪堆的牆上門上,他寫了三十二個字給自己晝夜觀看,也向人提出四種警告:

  出輿入輦,厥蓮之機。

  房清宮,寒熱之媒。

  皓齒峨眉,伐之斧。

  甘脆肥濃,腐腸之藥。

  失去人間美好的東西之人,才有福氣!蘇東坡能夠到處快樂滿足,就是因為他持這種幽默的看法。后來他被貶謫到中國本土之外的瓊崖海島,當地無醫無藥,他告訴朋友說:"每念京師無數人喪生于醫師之手,予頗自慶倖。"

  蘇東坡覺得他勞而有獲,心中歡喜,他寫出:"某現在東坡種稻,勞苦之中亦自有其樂。有屋五間,果菜十數畦,桑百餘本。身耕蠶,聊以卒歲也。"

  蘇東坡現在衣食足堪自給,心滿意足。他今之使我們感到親切自然之處,是那一片仁愛心。當年在他所住地區溺死初生嬰兒的野蠻風俗,最使他痛心。他給武昌太守寫過一封信,太有價值,並不是因為文詞好,而是內容好。英國十八世紀作家司維夫特曾向貴族推薦嬰兒為美味,並說此舉為大舉殺害嬰信的有力計策,即便是當諷刺話來說,我常常納悶兒他何以竟說得出口?司維夫特是當笑話說的,但是這種惡劣玩笑,是蘇東坡所不能領略的。蘇東坡從本地一個讀書人口中剛一聽到這殺嬰惡俗,他立刻提筆給本地太守寫了一封信,請朋友帶信親身去見太守。這是那封信:

  上鄂州太守朱康叔(壽昌)書

  軾啟:

  昨武昌寄居王殿直天磷見過。偶說一事,聞之辛酸,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賢,莫足告語,故專遣此人。俗人區區,了眼前事,救過不暇,豈有餘力及此度外事乎?

  天麟言岳鄂間田野小人,例只養二男一女,過此輒殺之。尤諱養女,以故民間少女多鰥夫。初生輒以冷水浸殺,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閉目背向,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嚶良久乃死。有神山鄉百姓名石拱者,連殺兩子。去歲夏中,其一產四子。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斃。報應如此,而愚人不知創艾。天麟每聞其側近者有此,輒往救之,量與衣服飲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有無子息人乞其子者,輒亦不肯。以此知其父子之愛,天故在,特牽于習俗耳。

  聞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為安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陳遵夢一小兒挽其衣,若有所訴。比兩夕輒見之,其狀甚急。遵獨念其姊有娠將產,而意不樂多子,豈其應是乎?馳往省之,則兒已在水盆中矣,救之輒免。鄂人戶知之。

  准律故殺子孫,徒二年,此長吏所得按舉。願公明以告諸邑令佐,使召諸保正,告以法律,諭以禍福,約以必行,使歸轉以相語。仍錄條粉壁曉示,且立賞召人告官賞錢,以犯人及鄰保家財充。若客戶則及其地主。婦人懷孕,經涉歲月,鄰保地主無不知者。其后殺之,其勢足相舉覺,容而不告,使出賞固宜。若依律行遣數人,此風便革。

  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誘諭地主豪戶。若實貧甚不能舉子者,薄有以碉之。人非木石,亦必樂從。但得初生數不殺,后雖勸之使殺,亦不肯矣。自今以往,緣公而得活者,豈可勝計哉!佛言殺生之罪,以殺胎卵為重。六畜猶爾,而況于人。俗謂小兒病為無辜,此真可謂無辜矣。悼是殺人猶不死,況無罪而殺之乎?公能生之于萬死中,其陰德十倍于雪活壯夫也…

  款向在密州遇饑年,民多棄子。因盤量勸誘米,得出剩數百石別儲之,專以收養棄兒,月給六鬥。比期年,養者與兒,皆有父母之愛,遂不失守。所活者亦數十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此外惟為民自重,不宣。韓再拜。

  蘇東坡自己成立了一個救兒會,請心腸慈悲為人正直的鄰居讀書人古某擔任會長。救兒會向富人捐錢,請每年捐助十緡,多捐隨意,用此錢買米,買布,買棉被。古某掌管此錢,安國寺一個和尚當會計,主管賬目。這些人到各鄉村調查貧苦的孕婦,她們若應允養育嬰兒,則贈予金錢、食物、衣裳。蘇東坡說,如果一年能救一百個嬰兒,該是心頭一大喜事。他自行每年捐出十緡錢。他行的才是最上乘的佛教教義。

  我總以為,不管何處,只要人道精神在,宗教即可再興。人道精神一死,宗教也隨之腐爛了。 wWW.ed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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