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达小说网免费提供苏东坡传最新文字章节第十九章太后恩寵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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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达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书号:42350  时间:2017/10/5  字数:10083 
上一章   第十九章 太后恩寵    下一章 ( → )
蘇東坡總是得到歷朝皇后的蔭庇。在他受審時,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現在又是英宗皇后拔擢他得勢。甚至在他一生中較晚的歲月裏,若不是神宗的皇后代攝政事,他就客死蠻荒了。

  新皇帝現今才九歲,攝政的是他的祖母。宋朝特別幸運,能接連有賢德的皇后出現。在偉大的漢唐兩代,幾個皇帝的后妃不是奪取帝位,藉有權勢的太監或內戚擅權統治,就是在別的情形之下得朝代覆亡。在蘇東坡時代,四個皇后當政,都極賢德,並且有的十分出色。也許她們是女人,所以能明辨是非,在朝中能判別善惡。因為她們生長在宮廷之中,並不能常聽到儒臣們論辯國家的政策,聽得繁亂到得失難分莫知所從的地步,但是所聞所見,正足以判別清議所趨的主要方向。現代普選的民主制度就是據一般常人的判斷,這些人連《紐約時報》的社論還看不懂。皇太后的判斷也就是一般常人的判斷。神宗皇帝最后那些年,已經開始簡化政令,但仍不到他母親老太后今這般清靜無為的地步。皇帝一去世,太后即召司馬光當政,立刻將政令改弦更張。王安石的一切政令全予中止,或徑于廢除。元佑年間這一段開始了。

  蘇東坡現在急劇得勢,在他到達京都八個月之內,朝廷將他擢升三次。依據古制,官位分為九級。在此短短一段期間,他由第七級上升,經過第六級,跳到第四級,最后止于第三級翰林,為皇帝草擬詔書,那時他正是四十九歲。

  在蘇東坡升任翰林之前,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八六),他官居四品中書舍人,實為一重要職位,因他參與朝廷各部官員的挑選與任用。擔任此一職務時,他草擬了幾次聖旨,頗為有趣,內容與他頗有關係。一道聖旨是被奪李定的官職,命他將過去隱瞞未報的母喪三年重新依禮居喪。第二道聖旨是貶謫呂惠卿。內容的決定者不是蘇東坡,但聖旨的措詞結構則是他的手筆。在貶滴呂惠卿這個佞小人時,蘇東坡說:"始于知己,共為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與"黨與攻,幾半天下。"不過最有趣的事,是四月王安石死后蘇東坡必須草擬一道聖旨連贈榮銜。這道聖旨的措詞必須十分巧妙,寓貶于褒。依照法制,當以皇帝名義發佈,讚美其生活與品格,並頒贈"太傅"榮銜。蘇東坡只是讚美王安石富有巧思,同時使人知道正是指他的妄自尊大欺人欺己。蘇東坡說他"網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批百家之陳述,作新欺人。"這篇聖旨很巧妙的發展下去,后來蘇東坡說:"胡不百年,為之一涕。"讀者不知道自己所讀的到底是誇大的頌贊,還是反面的誹謗?

  "翰林學士知制誥"一個職位永遠是名氣最高的學者擔任。往往是擔任首相的前一步。蘇東坡這時已經接近頂點。在宋朝,"翰林學士知制浩"是三品,宰相是二品,在宋朝一品幾乎沒有頒贈過。再者,為皇帝草擬聖旨,就使蘇東坡得以親密接近兒童皇帝和太后。這項任命是由宮廷親自派人送到蘇東坡家中的,同時頒贈官衣一件、金帶一條、白馬一匹,附有一套鍍金的綬繩鞍路上的零配搭。宰相辦公的中書省與皇宮西面相連,翰林院則在靠近皇宮北門,算是皇宮中的一部分。翰林的工作通常都是在晚上。翰林在院中辦事時,也是稱之為"鎖深夜"。習慣上是,翰林單夜裏在宮院值班,草擬聖旨,在雙發佈。在黃昏時,翰林順宮中東牆進去,直到內東門,那兒為他留有一間屋子,接連皇帝的住處。有時長夜漫漫,他無所事事,只有凝望紅燭,靜聽宮漏,以遣永夜。有時夜間寒冷,皇太后會差人送來熱酒。關于要發佈的詔令,都是由皇太后口述,他再用極為典雅莊嚴文體寫出來,以備第二天頒佈之用。

  在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制法期間,他擬了約有八百道聖旨,現在都收在他的全集中。無不鏗鏘有聲,妥帖工巧,簡練明確。聖旨的文字往往引經據史,富有例證譬喻,這類文字,蘇東坡寫來輕而易舉。蘇東坡去世后,另一個人,姓洪,接他的職位。他對自己的文才頗自期許,他問當年侍候蘇東坡的老僕,他比蘇東坡如何?老僕回答說:"蘇東坡寫得並不見得比大人美,不過他永遠不用查書。"

  一天晚上,蘇東坡正在此一小書齋中坐著,他對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厭惡,已經請辭此一職務。皇太后宣他進宮草擬詔命。年輕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蘇東坡在一旁畢恭畢敬的立著聽記吩咐。在告訴蘇東坡草擬聖旨任命呂大防為宰相之后,皇太后突然問他:"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幾年前你官居何職?"

  "常州團練副使。"

  "現在身居何職?"

  "臣承乏翰林學士。"

  "你為何升遷如此之快?"

  "仰賴太后的恩典。"

  "這與老身無關。"

  蘇東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與皇上也無關。"

  蘇東坡又猜道:"也許是有老臣推薦。"

  太后說:"與他們也沒關係。"

  蘇東坡立著呆了片刻。然后說:"臣雖不肖,但從不運用關係求取官職。"

  太后最后說:"這是我老早就想對你說的。這是神宗皇帝的遺詔。先王在世之時,每當用膳時舉著不下,臣僕們便知道是看你寫的文字。他常說起你的天才,常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願便速爾崩逝。"

  提到先王,三個人不覺一齊落淚。太后于是賜東坡座,賜茶葉一包,又對他說:"你要盡忠輔保幼主,以報先王之恩遇。"蘇東坡要鞠躬退出時,太后從桌于上拿起一個刻有蓮花的金燭臺當禮品賞與東坡。

  在蘇東坡升任翰林學士不久,司馬光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八六)九月逝世。那天正好是神宗靈位送入太廟的齋戒之,靈樞停在靈堂,司馬光的朋友本當前去拜祭,並且弔喪者應當哭幾聲。但是偏巧全體官員都要遵禮去齋戒,反倒沒有時間去向去世的宰相弔祭。九月初六,依照古禮在盛大肅穆樂聲悠揚的典禮中,將神宗的靈位安置在太廟裏。朝廷舉行大赦,罷朝三。文武百官都參與大典。但是一件有趣而重大的事發生了。

  事有湊巧,司馬光的喪禮由理學大師程灝的弟弟程頤主辦。這位理學家,話往最輕裏說,也不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那副自命不凡的樣子更使蘇東坡煩惱。這位理學家完全遵古禮來辦這件喪事。當時死者的親人要站在靈樞之側向靈前弔祭的客人還禮,這種風俗已流行數百年。但是程頤認為不合古禮,于是止司馬光的兒子站在靈樞一旁還禮接待客人。他的理由是,孝子如果真孝,應當是悲痛得不能見客人才是。那天朝廷百官在太廟中的大典完畢之后,蘇東坡正要帶領翰林院及中書省同仁前往故相國司馬光府去弔祭,程頤也有事要去,他就向大家說這違背孔子在論語中的話:"子于是哭,則不歌。"因為那天早晨大家曾在太廟唱過歌,至少聽過奏樂,怎麼同一天還能去弔喪哭泣呢?大家到了司馬府門前,小程想攔阻大家,于是大家爭得面紅耳赤。

  程頤說:"你們沒念過論語嗎?子于是哭,則不歌。"

  蘇東坡立刻回答道:"論語上並沒說子于是歌,則不哭。"

  蘇東坡十分氣惱,不顧程頤的反對,率領大家進了門。每個人都站在靈櫃前面行禮,在離去之前都依照習俗以袖拭目。蘇東坡一看司馬光的兒子沒出來接待客人,問過別人,才知道程頤止,說是于古無征。于是蘇東坡在全體官員之前說道:"伊川可謂糟糠鄙俚叔孫通。"大家哄堂大笑,程頤滿面通紅。這句評語極為洽當,可謂一針見血,入木三分。不論程頤或蘇東坡自己,對這句挖苦話,都是畢生難忘,誰也不願一生背著這個標籤。在蘇東坡和二程這一派之間,這粒仇恨的種籽算播下了。

  不久,他們看見皇帝和太后的龍車鳳輦來了,都是朱紅的輪子。他們是來弔唁故相國的,並在靈前哭泣,以盡君臣之禮。司馬光之喪是國家賦與大臣當得的最高榮耀。他在棺木中的遺體上都蓋以水銀龍腦,是皇家的賞賜。皇家又踢白銀三千兩,綢緞四千匹,又派宮廷官員二人護衛靈樞還鄉,家中十人賜予官職。

  次年,蘇東坡除去翰林學士之外,皇帝又于七月界以侍讀之職。皇帝如今只是一個孩子,不過即便皇帝是中年人,為了對皇帝有益處,仍然是在每單日子要給皇帝講課。計分兩學期,季期自二月到五月節;冬季期從中秋節到冬至。大臣中以學識淵博出名者,輪為皇上講解經史,及為政之道,以過去歷史上的得失為殷鑒。早朝之后,膺選的官員便由文德殿出發,順著西面走廊到這英殿。在蘇東坡時代,講學的人站立,其他旁聽的官員則可坐著聽。王安石充任講席時,他想讓講師坐下而旁聽的官員站立,但因有一個官員反對,此議做罷。在這期間,浮誇傲慢的理學家程頤,因研經典也參與講學,但是他所列之等級為低級之侍講。但是他也請求坐著講學,如此合乎儒家尊師的道理。他向年輕皇帝哲宗諄諄告誡,要提防惡魁的力量與女人的誘惑力。當時皇帝尚未成年,還感覺不到女人的吸引力,但是他偏偏決定將來成年后要歡樂一番。這位年輕皇帝后來廢了他的皇后,二十四歲時駕崩。

  就蘇東坡的家庭而論,住在京都確是大有益處。蘇東坡賣了那棟老房子之后,而今的住宅是在百家巷。即使以前沒把那棟老房子賣掉,若住著那兒,也離官衙太遠。新住宅離東華門很近,黎明之時,文武百官從此門進宮早朝。所以此一地區就是官員喜愛的住宅區,也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城中區,最貴的商店和飯館子都開在那裏。

  蘇家全家現在開始享受京都的生活,和黃州的農家生活大不同了。他們差不多十五年沒住在京都,只有蘇東坡在京都監獄的那三個月來過,另外是他不能進城住在城外郊區的那一次。孝順的兒子邁,他已經到江西去做一小官,現在不知回來團聚沒有。但是兩個小兒子,造和過,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是在家中。蘇夫人和朝雲現在都能安享快樂的生活,不過看着京都生活的奢華,有點兒害怕。住家的四周都是珠寶店、綢緞店、藥鋪,兩三層堂皇閡壯的高樓。

  中國所能產的百物的華,都陳列在東華門一帶,價錢會令一個鄉下女人嚇一跳。不管東西賣得多貴,像背乎節令的鮮花、水果,總是有人願意買。有一件事很方便,就是從傭工介紹所雇用僕人。附近處處是酒館、飯館。晚上,一進入酒館,歌在走廊下站一排,等候顧客招喚會侑酒。男孩子隨同父親進去時,眼睛得向前直看,不然就得一直望着地。吃飯時,小販和求施捨的人按房間去串,賣糖果、乾果、鹵、醃菜等物。在飯館,據說有四五十種菜,由跑堂的帶著在各屋裏串,由顧客選合口味的買。那功能表子上的菜若是有的短缺,飯館就會喪失顧客。

  蘇東坡喜歡在家裏宴客,飯館都爭著做外會生意。這些做外會生意的館子,都用銀制的餐具。即便窮館子也派得出一個廚子和全套的銀酒壺、酒杯、碟子、湯匙,以及銀頭兒的象牙筷子。當時的風俗是,一家叫了幾次外會之后,那些飯館子照例把那些值四五百兩的銀餐具放在顧客家過夜,第二天再去收,並不以為有什麼重要。等后來對梁陷入金人之手,當時有一個作家以無限嚮往的筆調兒記載當時的京都,他說當地的老百姓都頗以此京都為榮,並且他們對外地人十分大方慷慨。有時看見外省人被詐人欺負,他們會打抱不平前去幫助,甚至不惜與地方警官衝突。若有新住戶遷入,鄰居會帶著酒茶等物去拜訪,告訴他本地商店的情形,以免上當。也有人終無所事事,只帶著茶壺到每家去串門子閒談。

  在這種氣氛的生活裏,蘇東坡還是照常練他的瑜珈和養生之道。每隔一夜,他就要睡在宮中。但是不論在宮中或在家中,他總是黎明即起,梳頭發一百次,穿上官衣官靴,然后再躺下小睡。他說,那種小睡之美,無物可比。等該出門上朝時,他已衣冠齊整,于是出門騎上鍍金鞍路的白馬,往東華門而去。

  早朝最遲十點鐘完畢,這時,除非有特別公務,他照例可以自由了。他若沒有交往應酬,就帶著子孩子去逛商店買東西。相國寺只在附近,院內擠滿了賣扇子、刀剪、珍品、古物、字畫、拓片,等等東西的商販。有時,全家在東城的商場去逛,可以理髮、買盆花、買鳥買籠子,一天的工夫在不知不覺中混過去。有時穿過朱雀門到外城去,那兒還有一大片住宅區,孔廟和國子監都在南外城,再往遠處就是各式各樣的道士觀。他們倦游歸來,有時在"台樓"吃飯,那是對梁最好的酒館。或是走南門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寶店,挑選幾件溫州的漆器,或是在報慈寺街的藥鋪買點兒上好的草藥。

  事實上,在奢侈豪華的生活和簡單樸質的生活之間,論幸福,並沒有多大不同。高職顯位的榮耀,只有在沒有那種能力資格的人眼裏,才值得羡慕。一般的道理是,在人不需要一個職位時,人家才找他去擔任,人要求取某職位時,那個職位往往不需要他。一旦官癮過足之后,做高官的快樂不見得比做個成功的鐵匠的快樂大。蘇東坡在論"樂與苦"的一篇短文裏,即表示此種看法:

  "樂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況既過之后複有何物?比之尋聲捕影系風速夢爾。此四者猶有仿佛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

  元裕三年八月五書"

  還有人把京都的生活持一種很世俗的看法。他的朋友蒲宗孟就極盡奢侈享樂的能事。蒲家的兒媳終不做別的,只教丫環做各式圖樣的"酥花",加糖凝結,以備做飯后小吃之用。他一個兒媳婦,不許以同樣的"酥花"教客人第二次再吃到,而丫環們晝夜忙著做那些"酥花"。蒲宗孟有些特別的習慣,其中包括"大洗面"、"小洗面"、"大洗足"、"小洗足"、"大洗浴"、"小洗浴"。他每天洗臉兩次,洗腳兩次,每隔一天正式洗澡一次。在"小洗面"時,他只洗臉,臉盆中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大洗面"時,要換水三次,由五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脖子和肩膊。在"小洗足"時,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只洗到足踝為止;在"大洗足"時,換水三次,由四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膝蓋。在"小洗浴"時,他用二十四桶水,由五六個僕人侍奉;在"大洗浴"時,也用二十四桶水,但由八九個僕人侍奉。在"大洗浴"時,他用藥膏洗,衣裳要放在金屬網子上,下有稀奇的香料點燃慢熏。他寫信給蘇東坡說,此種洗澡法對他益處甚大。蘇東坡回答說:"聞所得甚高,固以為慰,然複有二,尚奉勸,一曰儉,二曰慈。"

  做高官在社和物質上,還有兩種絕無可疑的好處。在那種年月,讀書人只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做官,一是隱姓埋名,也就是甘于貧賤。人做學間可以得千秋萬歲名;但對很多人而言,不朽的盛名,即便可以得到,也無以搪饑寒。在蘇東坡時,有個笑話挖苦科考得意做了官,卻自稱是為國犧牲的人:

  從前有一個讀書人,窮得沒錢買饅頭。因為饑得慌,想出一個辦法吃饅頭。他走到一個饅頭店外頭,突然大驚而逃,但是沒人理會。他到另一家饅頭店,門口有一大群人。他看見饅頭,大喊一聲,做大驚狀,拔腿就跑,跑不遠,跌倒地上。一大群人圍過來,問他怕什麼。讀書人說:"怕那些饅頭!"人都大笑,從來沒聽說此等事。饅頭店老闆不相信,想試試他。他把讀書人引進放有好多饅頭的一間屋子。暗中從門上的鎖眼裏往內看。讀書人一看妙計成功,大喜,兩手抱著饅頭狼虎嚥。老闆頗受感動,推開門很客氣的問他:"你還怕什麼?"讀書人說:"我還怕一杯好熱茶。"

  一天,韓維——他屬于一個曾出過幾個宰相的富貴之家——有兩個女婿去拜謁蘇東坡。東坡問他們的岳父近況如何。

  一個青年人回答說:"他老人家近況很好。他告訴我們說,他已到老年,他要以聲美酒自娛,否則不知道何以度。"

  蘇東坡說:"我想他做錯了,正因為他只剩有晚年。我告訴你們一個故事,回去告訴令岳丈聽。"

  年輕人說:"是,當然。"

  蘇東坡說出下列的故事:

  頃有一老人未嘗參禪,而雅合禪理,死生之際,極為了然。一置酒大會親友,酒闌,語眾"老人今且去"。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諸子乃惶遺呼號"大人今乃與世訣乎,願留一言為教"。老人"本無言,今為汝懇,只且第一五更起。"諸子未諭"何也?"老人"惟五更可以勾當自家事,出之后,勾當則不可矣。"諸子曰"家中幸豐,何用早起。舉家諸事,皆是自家事,豈有分別?"老人"不然,所謂自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吾平治生,今就化,可將何者去?"諸子頗悟。

  蘇東坡接著說:"令岳丈以為餘年無多,所以想尽量享樂。你們倆給我帶個話兒去好不好?說我要他只注意他自己的事,不要把漸消弱的精力費在醇酒婦人上。他最好思想,到了人生旅程的末端他能帶什麼走。"

  在他敬重的朋友范鎮死后,蘇東坡說:"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減節嗜,一物不芥蒂于心,真是學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謂景仁雖不學佛而達佛理,雖毀佛罵祖,亦不害也。"

  蘇東坡現在名氣之盛,達于極點。他受所有的文人、朋友崇敬,在朝廷上又官居高位。他為堅持己見,飽受其苦,因此也更為人所佩服,在這方面,朋友輩都望塵莫及。司馬光死后,當代學者之中,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他並不十分適于宰相之位,但大家公認,以人品論,在整個官場之中,他是巍然高出于眾人之上的。有一度他的兩個朋友居朝廷最高的官位,一是呂公著,一是範純仁。他弟弟子由在哲宗元裕元年也已回到京師,任禦史中丞,次年,升為尚書右丞。所有當年貶謫到南方的朋友現在都回朝官居要津,包括駙馬王說、王鞏、孫覺、范祖禹。他在黃州的老友陳糙也到了京都,不是來做官,而是來看蘇東坡,享受友人歡聚之樂。大詩人黃庭堅,原已與蘇東坡通信有年,現已來京相交往,並正式拜在他門下。有數年期間,蘇東坡在通信中,屢次讚美他的"蘇門四學士",因此大為提高了四人的名氣。這時"蘇門四學士"已是盡人皆知,他們就是黃庭堅、秦觀、張來、晁補之。后來,又增加兩個,一是李鹿,一是陳師道,共為"蘇門六學士"。

  蘇東坡之深軍眾望,卻破壞了一門婚事。原來學者章元弼對蘇東坡素極崇拜。他本人長得並無足觀,卻娶甚美。婚后,子發現丈夫整夜讀蘇東坡的詩,對子不甚理睬。后來子終于不能忍受,對丈夫說:"那麼你愛蘇東坡勝過了我!好吧,把我休了。"丈夫便把她休了。這位丈夫章元弼告訴友人說他子遺棄他,全是為了蘇東坡。

  這時蘇東坡之受人歡,竟致好多文人模仿蘇東坡的帽子。蘇東坡戴一個特別高的帽子,頂上窄而微向前傾,這樣帽子后來叫"子瞻帽"。一天,他陪聖駕到難泉遊玩,當地正由宮中的憐工演戲。一個丑角頭戴"于瞻帽"在戲臺上自誇道:"我這個作家諸位比不了!"別的憐工說:"怎見得?"丑角兒說:"難道你們看不見我戴的帽子?"這時皇上微微一笑,向蘇東坡看了一眼。

  在這種情形之下,蘇東坡和朋友們則恣情笑濾。在他官居禮部尚書又兼主考官時,他和幾個朋友和幾個考官入閨幾十天。在辦公時間都忙著閱卷,蘇東坡則不停的在各屋裏轉,閒談笑濾,簡直教人無法專心做事。到了夜晚,他才自己做事,看試卷,評等級,迅速之至。

  有好多軼聞,說他如何當場捏造笑話。那些笑話裏包括雙關語,尤其是他和另一個富有機智的才子劉那說話的機鋒相對。有些笑話是可以譯成英文的。

  有一次,蘇東坡去拜訪宰相呂大防,呂極胖,蘇東坡到時,他正在午睡。蘇東坡等了好久,非常煩惱。最后呂大防出來了,蘇東坡手指向客廳中一個大瓦缸裏背長綠苔的烏龜。

  他向主人說:"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稀奇,難得的是一種三對眼睛的烏龜。"

  呂大防眼睛瞪得圓圓的說:"是嗎?會有六個眼睛的烏龜?"呂大防心想不對,自己一定被捉弄了;但是蘇東坡學問如此淵博,定在什麼書上讀到過。

  蘇東坡回答說:"當然,在唐中宗時,有一個大臣向皇帝進獻一個烏龜。皇帝問他六個眼睛的烏龜有什麼好處。大臣說六個眼睛的烏龜有三對眼,普通烏龜只有一對。所以,你看,六眼烏龜午睡時,他要睡三個普通烏龜的覺呢。"

  蘇東坡常向朋友錢辯得意揚揚的誇大,說他多麼喜愛他在鄉間過的那種簡樸生活。他說吃飯時只有米飯、蘿蔔、一個清淡的湯,可是他十分快樂滿足。一天,錢辯送給他一個請帖,請他吃飯。請帖上說:"將以三白待客。"蘇東坡從來沒聽過那種東西,不知三白為何物。那天他一到,只見錢辯為他準備的只是很簡單的一餐,只有三件自東西擺在桌子上:一碗白米飯,一盤白蘿蔔,還有一碗無的湯。蘇東坡忽然想起自己的誇大,知道是受人愚了。蘇東坡等過了一些日子,他送給錢辯一張請帖,請吃"三餐"。錢辯去赴席,發現桌子上一無所有。蘇東坡請他坐下,兩人都坐下。過了好久,還沒有菜上來,錢辯抱怨說餓了。蘇東坡大言不慚的說:"咱們開始吃吧,不用等了,快吃三餐吧。三餐就是米飯,蘿蔔,菜湯。"(讀如沒)蘇東坡這樣報復之后,他也寬恕了那個朋友,二人開懷吃了一頓盛餐。

  做翰林學士時,蘇東坡常在夜裏深鎖宮中。有一個極為崇拜蘇東坡的,勤于搜求蘇東坡的字,蘇東坡每一個短簡便條若由蘇東坡的秘書給他,他就給秘書十斤羊。東坡已經風聞此事。一天,秘書對友人的口信請蘇東坡回復,東坡已經口頭回復了。秘書第二次又來請求,蘇東坡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秘書說:"那人一定要一個書面的答復。"

  蘇東坡說:"告訴你那位朋友,今天屠。"

  論語裏有個司馬牛,是孔子的弟子,與司馬光同姓。一天,蘇東坡為國事和司馬光爭吵得很厲害,而司馬光仍是堅持己見。蘇東坡回到家,把長袍扔在躺椅上,向朝雲歎了口氣說:"司馬牛!司馬牛!"

  這幾年,蘇東坡在他的政論文字裏,時常申論"慎思"與"公正"二義為賢臣之所必備。但是慎思與公正實為黨人之所憎惡。一天,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后,蘇東坡在屋裏欣然捫腹而行。他問家中女人他那便便大腹之中何所有?在中文裏是慣于說"一肚子學問"。一個女人說是"一肚子墨水";一個女人說:"你是一肚子漂亮詩文。"蘇東坡都搖頭說"不是。"最后,聰明的侍妾朝雲說:"你是一肚子不合時宜。"東坡大呼曰:"對!"遂大笑。

  一次,一個素不相識的文人去拜訪蘇東坡,攜帶他寫的詩一卷,請蘇東坡指教。那個可憐的文人自己高聲朗誦,抑揚頓挫,鏗鏘有聲,顯然是頗為自得。他問:"大人,不知尊見以拙作為如何?"

  蘇東坡說:"百分。"

  那個文人臉上欣然喜。蘇東坡這時又說:"誦讀之美七十分,詩句之美三十分。" wWW.ed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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