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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达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十字军骑士  作者:亨利克·显克维奇 书号:43730  时间:2017/11/11  字数:10022 
上一章   第十章    下一章 ( → )
“发拉”的神甫听了玛茨科的忏悔,款待了他们;他们在那里歇了夜,第二天早晨启程。出了奥尔古斯克,转向西利西亚,在界的地方,他们打算取道大波兰前进。这条路要通过一片大森林,落时分,森林里听得见长角野牛和野牛的吼叫声,到了夜里,又可以看见狼的眼睛在浓密的榛果树后面闪烁。而在这条路上威胁行人的最大危险是,边界附近到处都有耳曼人和耳曼化了的西利西亚的骑士们的城堡。不错,在弗拉迪斯拉夫国王同奥波尔希克的公爵纳端斯普拉夫的战争中,由于西利西亚人帮助他们反对弗拉迪斯拉夫国王,大部分的城堡都被波兰人毁坏了;可是,还是小心警戒为妙,特别是在落以后,必须备好武器。

  他们就这样静悄悄地骑着,兹皮希科感到行程很单调乏味。距离波格丹涅茨大约还有一天的路程时,他们听到了后面有马匹的鼻息声和马蹄声。

  “有人在追踪我们了,”兹皮希科说。

  玛茨科正醒着,望望天上的星星,像个富有经验的旅行家一样回答道:

  “天快亮了。盗匪们在黑夜尽头的时候是不会拦路打劫的。”

  兹皮希科却停住了马车,叫他的手下人拦路站着,面对着前来的马匹,等在那里。

  一会儿,他果真在昏暗的微光中看到了好几个骑马人。其中有一个骑在前头,那人显然不想躲藏,因为他还在唱歌。兹皮希科听不清他唱些什么;只听到那陌生人唱到每一段的结尾,都得高高兴兴地喊上几声:“跳啊!跳啊!”“这是咱们自己人!”他想。

  过了一会儿,他嚷道:

  “站住!”

  “你坐下吧!”一个愉快的声音回答。

  “你是谁?”

  “你呢?”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那你为什么要拦路?”

  “快回答,我们的石弓已经上弩了。”

  “我们也上好了,——推上,——瞄准!”

  “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答话,否则,该你吃苦!”

  对方听到这话,却唱了一支快乐的歌,仿佛是回答兹皮希科似的。

  吃苦人碰着吃苦人,

  在十字路口跳舞…

  跳啊!跳啊!跳啊!

  他们干么跳得那么起劲?

  大概是久别重逢。

  跳啊!跳啊!跳啊!①

  ①歌词从俄译本转译。

  兹皮希科听到这样一个回答,大为吃惊;这当儿,歌声停了,又是先前那个声音问道:

  “玛茨科老头怎样啦?他还活着么?”

  玛茨科在马车上抬起了身子,说:

  “天呀,他们是我们自己人哪!”

  兹皮希科策马向前驰去。

  “谁问起玛茨科?”

  “一个邻居。兹戈萃里崔的齐赫。我找了你们一礼拜了,一路来都在打听你们。”

  “雷蒂①!叔叔!兹戈萃里崔的齐赫来了!”兹皮希科喊道。

  ①英译本注:这是一个常用的快乐的呼喊,有时同别的字连在一起,也作为不幸的呼喊。

  他们开始快快活活地相互问好,因为齐赫确实是他们的邻居,为人很有风趣,是大家喜欢的一个好人。

  “唔,您好么?”他问道,一面同玛茨科握手。“是继续‘跳啊’呢,还是不再‘跳啊’了?”

  “嗨,不再‘跳啊’啦!”玛茨科回答。“但是我看见您很高兴。仁慈的天主,仿佛我已经到了波格丹涅茨。”

  “您怎么啦?我听说耳曼人打伤了您?”

  “是呀,这些狗东西!把一支矛头刺在我的肋骨中间。”

  “您瞧!”兹皮希科说。“大家都劝他喝熊脂。等我们一到波格丹涅茨,我就夜里带一把斧子到‘巴齐’①去。”

  ①“巴齐”是凿在一棵树上的木头蜂房。然在黑夜中往往摸到蜂房去,猎熊的人就带了斧头等在那里。

  “也许雅金卡有一些。”

  “哪个雅金卡?您的子不是叫做玛尔戈赫娜么?”玛茨科问。

  “哦!玛尔戈赫娜不在人世了!玛尔戈赫娜葬在教会墓地里,到‘圣米克尔节’就三年了。她是一个刚强的女子,愿天主的光辉照着她的灵魂!雅金卡同她母亲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些。”

  山谷后面是山风,

  女儿的模样总像娘。

  跳啊!跳啊!

  “我告诉玛尔戈赫娜别去爬那棵松树,她年纪不轻了。可是她偏要爬;树枝断了,她摔了下来,伤得很厉害;三天里就死了。”

  “主啊,愿您的光辉照着她的灵魂!”玛茨科说。“我记得,我记得!她发脾气的时候,佃农们总要躲到草堆里去。她很能干。原来她从松树上摔下来了!”

  “她像一颗松果似地掉了下来。您知道,出丧以后,我悲伤得神志昏,他们三天都无法使我清醒过来。他们以为我死了。末后,我哭了很久很久。但是雅金卡也很能干。多亏她照顾一切。”

  “我不大记得她了。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斧头柄那么长呢。她能从马身下走过去,而碰不到马身。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必定长大了。”

  “到‘圣爱格尼斯节’就十五岁了;但是我有一年多没有看见她了。”

  “您为什么没有看见她?您到哪里去啦?”

  “打仗去了。我不必留在家里,雅金卡会照顾一切。”

  玛茨科虽然病着,可是一提起打仗,他就全神贯注地听着,还问道:

  “也许您曾经在威斯克拉威托特公爵那里待过吧?”

  “不错,我在那儿,”兹戈萃里崔的齐赫快乐地回答。“嗯,天主没有赐他好运气;我们给爱迪卡打败得够惨啦。他们先打死我们的马匹。鞑靼人可不像天主教骑士那样公开攻打你,而是在老远起箭来。你攻打他,他就逃跑,接着又朝你箭。对付这种人,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军队里的骑士们都吹牛说:‘我们不用端起我们的矛,也不用拔出我们的剑,就能把这些毒虫踩在我们的马蹄下。’他们就这样吹了牛;可是等到不可胜数的箭嗖嗖地、昏天黑地地过来的时候,仗却马上就打完了,十个里人难得有一个活下来。您相信么?半数以上的军队被打死了;七十个立陶宛和俄罗斯的公爵死在战场上;你数两个礼拜也数不完被打死的贵族和其他叫作‘奥特洛克’的宫廷侍从究竟有多少”

  “我听说过的,”玛茨科嘴说“我们也死了好多骑士呢。”

  “唉!十字军骑士也给杀死了十个,因为他们奉命在威托特的军队里服务。我们死了许多人,您知道,这是因为他们从来不逃跑;威托特公爵对我们的骑士有很大的信心,打仗的时候,他要一队人纯粹波兰籍的卫队在他身边。嘻!嘻!他们里头可真太啦。但他没有损伤一!梅尔希丁的斯必特科爵爷被打处了,还有掌剑官培那特,米柯拉伊法官,普罗科普,普尔席茨拉夫,杜洛戈斯特,拉席维崔的雅斯柯,皮里克·玛朱尔,米霍夫的华希,‘伏叶伏大’梭哈、付姆罗伏的雅斯柯,米罗斯拉夫的雅斯柯,希契辟茨基,奥德斯基和陀姆科·拉戈达。谁能数得清所有这些人!他们有此人身上中了鞑靼人那么多的箭,死后就像只豪猪,真是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仿佛是在讲一个最有趣的故事,又立即唱起歌来:

  你这才知道鞑靼人的厉害,

  他打败了你就远远逃开!

  “唔,后来怎样呢?”兹皮希科问。

  “后来大公爵逃掉了;不过他还像往常一样勇敢。你越得他重,他越跳得远,像一榛子手杖一样。我们冲到泰伐宁河滩去保护那些过渡的人,赶来援救我们的还有少数几个波兰骑士。第二天,爱迪卡带着一群鞑靼人来了;但是他一无成就。嗨!当他要涉过浅滩的时候,我们狠狠地打得他毫无办法。我们打死了和活捉了他们好多人。我自己就捉了五个鞑靼人,我把他们送到兹戈萃里崔去了。你们就可以看见他们长着怎样的狗头。”

  “在克拉科夫,人们说战争也许会打到波兰来。”

  “唔,爱迪卡可不是个傻瓜!他很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骑士;他也知道最伟大的骑士都还留在国内,因为王后不高兴威托特独断独行地发动战争。嗳,他是狡猾的,那个老家伙爱迪卡!他明白公爵在泰伐宁的军队已经增加了,早已跑出了什一税上地的范围,逃得老远了呢!”

  “但是你却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那里没有事情好干。我在克拉科夫听到你们的消息,得知你们动身比我稍微早些。”

  说到这里,他转向着兹皮希科:

  “嗨!我的爵爷,我上次看见你,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可现在呢,虽然天还没亮,我可想象得出你已经长得像一头野牛那样大了。你的石弓上了弩啦,谁都看得出你是打过仗的。”

  “我是在战争中长大的。你去问问我叔父,我在这方面是不是有经难。”

  “这倒根本用不着问你叔父;在克拉科夫我看到了塔契夫的爵爷,他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情形。但是,我晓得那个玛朱尔人不愿把他的女儿嫁给你。我可对你丝毫没有反感,我喜欢你。等你看见我的雅金卡,你就会忘掉那一个姑娘了。她真是个绝的美人!”

  “即使我看到十个像您的雅格娜①一样的姑娘,我也决不会忘掉她。”

  ①雅金卡的爱称

  “我把莫奇陀里庄园作为她的嫁妆。有好多人向我要雅格娜,你不担心么?”

  兹皮希科想要回答:“我可没向您开过口!”但是兹戈萃里崔的齐赫又开始唱道:

  我将伏在你的膝下,

  请把雅格娜嫁给我,

  嗳,把雅格娜嫁给我!

  “您总是快乐地唱着歌,”玛茨科说。

  “唔,天上诸圣在做些什么呢?”

  “他们唱歌。”

  “这可对啦!只有魔鬼在号哭。我宁愿到那些唱歌的地方去,却不愿到那些号哭的地方去;圣彼得将会说:‘我们必须让他进天国;否则,他会到地狱里去歌唱,那就不对了。’瞧,天亮了!”

  果然天亮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林中空地。空地上倒有一大半地方是一个湖,湖边有几个人在捕鱼;他们看到这些带着武器的人,都撇下网,立刻拿起鹤嘴锄和,站了起来,准备战斗。

  “他们以为我们是强盗呢,”齐赫笑着说。“嗨,捕鱼的!你们是谁家的人?”

  他们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怀疑地望着;最后,其中有一个年老的认出了他们都是骑士,便回答道:

  “是杜尔查的修道院长神甫的人。”

  “那是我们的亲戚,”玛茨科说“就是把波格丹涅茨收作抵押品的那一位。这一带一定是他的森林了,一定是刚刚买进来的。”

  “他没有买,”齐赫回答。“他为这一带森林同尔左卓伐的维尔克打过一仗。看来这修道院长击败了维尔克。一年前,他们为这一带森林,骑在马背上用矛和长剑战斗过;结果如何我不知道,因为我离开了。”

  “唔,我们是亲戚,”玛茨科说“他不会同我们争吵的。”

  “也许不会;他是一个懂得怎样戴上头盔、具有武侠精神的修道院长;但他是虔诚的,唱起弥撒来也很好听。您不记得么?他望弥撒时大声呼喊,连燕子都从天花板下面的窝里掉了下来。那实在是为天主增光。”

  “我当然记得!他能够在十步之外吹熄祭坛上的蜡烛。他到过波格丹涅茨么?”

  “到过的,他到过。他在那片地上安排了五个农夫。他也到过兹戈萃里崔我的家。因为您知道,他给雅金卡施过洗礼,他非常喜爱她,叫她做小女儿。”

  “愿天主将赐福于他,要是他肯把那些农夫留给我的话。”玛茨科说。

  “哦!五个农夫算得什么!叫雅金卡去求他,他一定不会不答应。”

  说到这里,谈话停顿了一会儿,因为灿烂的太阳已经越过这片黑暗的森林,从粉红色的沙丘那边升起来,照亮了周围的景物。骑士们按照惯例欢呼道:“光荣归于耶稣基督!”于是画过十字后,他们就开始做早祷。

  齐赫第一个做完,他对他的旅伴们说:

  “我希望不久看见你们过得很好。嗨!你们两人都变了。您,玛茨科,必须恢复健康。雅金卡会照顾您,因为你们家里没有女人。谁都能看得出你肋骨中间有一块铁。”

  他又转身向兹皮希科说:

  “你也出来面吧。啊,全能的天主!我记得你小时候常常拉住马尾巴,爬到马驹的背上;可现在呢,多雄壮的一位骑士啊!脸相就像个小爵爷;身躯却像个刚强的男子汉。这样的身躯甚至能同一头熊搏斗。”

  “一头熊对他算得了什么!”玛茨科说。“他比现在年纪还要小的时候,有个弗里西安人管他叫臭未干的小孩,他发起怒来,一把就拉掉了那个弗里西安人的胡子。”

  “我知道,”齐赫嘴说“以后你们就打起来了,俘获了他们的扈从。塔契夫的爵爷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

  来了一个非常骄傲的耳曼人,

  却给揍得眼青鼻肿,进了坟墓。

  跳啊!跳啊!”兹皮希科看着齐赫的瘦长的身材,看着他那瘦瘦的脸上长着一只大鼻子,看着他那含笑的圆眼睛,心里觉得好生奇怪。

  “哦!”兹皮希科说“有这样一位邻居,准可以无忧无虑了,但愿天主能使我的叔父恢复健康。”

  “有一个快乐的邻居真是件好事情,因为同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是不会有争吵的,”齐赫回答“听我跟你说吧。你们离开家里已经很久,在波格丹涅茨不见得会很舒服。我不是指农务,农务已经由修道院长去照顾了;他开了一大片森林,并且安排了一些新农夫住在那里。但是因为他常常到那里去,你们会发现食橱是空的,甚至在屋里,要睡觉板凳没有一条,干草找不到一束;病人总需要舒服一些。你们最好同我一起到兹戈萃里崔去。我很高兴留你们住一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雅金卡会照料波格丹涅茨。由她去安排,你们自己不必心。兹皮希科可以常常到那里去看看农务;我一定去把修道院长请到兹戈萃里崔来,你们可以同他结清账目。那女孩会好好地侍候您,像侍候父亲一样,生病期间,有女人侍候是最好不过的了。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接受我的邀请么?”

  “我们知道您是一位好人,一向是位好人,”玛茨科感动地回答:“但是您可知道,要是我会因这个伤而死的话,我宁愿死在我自己家里。再说人回了家,就是他老啦,他也能过问过问各种事情,检查和料理许多其他的事情。如果天主命令我到另一个世界去,那我没有办法!即使加意留神,那也是逃不了的。至于不方便嘛,我们在战争中已经习惯了。即使是在一束草上睡觉,对于一个在光秃秃的地上睡了好几年的人,也是愉快的了。我感谢您的好心,如果我不能向您表示我的谢意,天主会许可兹皮希科代我做的。”

  以心地和善和急公好义而著名的兹戈萃里崔的齐赫再三邀请,玛茨科却坚决婉辞:“如果我一定要死的话,还是死在自己院子里的好!”好多年来,他一直想要看看波格丹涅茨;因此,既然现在快到家门口了,他非得去看一次不可,哪怕到那里去度过他最后的一夜也好。天主是慈悲的,终究让他这样一个重病的人赶到了这里。

  他用手拭去了眼睑下的泪珠,四下看了一阵,说道:

  “如果这一带是尔左卓伐的维尔克的森林的话,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到家了。”

  “这些森林现在不属于尔左卓伐的维尔克了,而是属于修道院长了,”齐赫说。

  玛茨科微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

  “如果是修道院长的,那末有一天,就要是我们的了。”

  “嗨!刚才您还在谈到死哩,”齐赫快活地说“现在却想比修道院长还要寿长了。”

  “不,我不会比他活得长,兹皮希科也许会。”

  森林里的号角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齐赫勒住了马,侧耳倾听。

  “有人在打猎,”他说。“等一等。”

  “也许就是修道院长。在这里遇见他倒是愉快的。”

  “静一静!”

  这时候齐赫转身向着他的随从们喝道:

  “站住!”

  他们站住了。只听得号角声更近了,没多久,还听见一阵狗吠声。

  “站住!”齐赫又说了一遍。“他们向着我们这边来了。”

  兹皮希科跳下马来,喊道:

  “把石弓给我!这野兽也许会向我们冲来!快!快!”

  他从仆人手里把石弓一把抢来,把它撑在地上,用小腹了下去,身子弯倒,背脊用力弯下去,像一张弓似的,等他双手抓住弓弦,就把它搭上铁钩,然后安上一支箭,跳进树林里去了。

  “他不用曲柄就拉开了石弓!”齐赫低语说,他对这样大的力气感到吃惊。

  “嗬,他是个有力气的孩子!”玛茨科自豪地回答。

  这时候号角声和狗吠声越来越近了;突然间,树林的右面发出一阵沉重的践踏声,夹杂着丛林里树枝的折裂声——接着,丛林里冲出来了一头茸茸的长角老野牛,庞大的头低垂着,眼睛充血,气吁吁,煞是可怕。它冲到路旁一道水沟跟前,一下子就跳了过去,落地的时候前脚跌倒了;但它立刻又站了起来,眼看就要消失在路那边的丛林里了,不料就在这当儿,石弓的弦嗖的一声,发出一阵唿哨似的箭声,这头野兽后脚一仰,竖起身子,在原地打转,接着猛然吼叫起来,就像遭到了雷击似地倒在地上。

  兹皮希科从一棵树后出脸来,又拉开石弓的弦,准备再一箭,于是悄悄走近那倒在地上却还在用后脚刨土的野牛。

  但是看了它一眼之后,他从容地转向自己的扈从们,远远向他们喊了起来:

  “我这一箭得很猛,它已经受了重伤。”

  “你真了不起!”齐赫一面策马向他赶过来,一面说。“一箭就中了!”

  “就是因为隔得近,速度又快。您瞧;不但箭头的铁,连箭身都整个儿到它左肩骨下面去了。”

  “这附近一定有猎人,他们会来要这头野兽的。”

  “我不给!”兹皮希科答道。“我是在路上打死它的,这条路又不是私产。”

  “如果路是修道院长的呢?”

  “那就让他拿去吧。”

  这时候从森林里跑出来一二十条狗,一看见这野兽,就尖叫着向它冲了过来。

  “猎人们马上就要赶来了,”齐赫说。“瞧!这不是他们么,不过他们还没有看见这头野兽哩。站住!站住!这里来!这里来!野牛倒在这里,倒在这里!”

  齐赫突然不作声了,用手遮着双眼,过了一会儿才说: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是我眼花了呢,还是我的幻觉呢?”

  “前面有个人骑着一匹花斑马来了,”兹皮希科说。

  齐赫立刻喊了起来:

  “耶稣基督啊!这一定是雅金卡!”

  他骤然间高声叫喊道:

  “雅格娜!雅格娜!”

  于是他向前冲去;但是不等他的马迈开大步,兹皮希科已经看见了一个极其奇妙的景象——原来是一个姑娘,像个男人似的骑着一匹黑马,向他们急驰而来;她手中拿了一张石弓,肩上背着一支刺猪的矛。她的飞扬的头发上着蛇麻子的球果;她的脸像曙光似的明媚。她的衬衫前敞开着,外面披着一件“舍达克”①。她来到了他们跟前,勒住了马,脸上顿时出惊奇。犹豫、快乐的神情;过了好久,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用一种孩子气的声调叫了起来:

  ①一种皮外套。

  “达都罗,达都斯,最亲爱的!”

  一刹那之间,她从马上跳下来了,齐赫也下了马来接她;她扑到父亲身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好大一阵工夫,兹皮希科只听见父女两人的亲吻声和一声声愉快的呼喊:“达都罗!”雅古拉①!”“达都罗!”“雅古拉!”

  ①雅金卡的爱称。

  双方的扈从们现在都走近了,玛茨科也到了;他们父女俩还在一声声彼此呼喊着:“达都罗!”“雅古拉!”而且互相亲吻着。最后,雅金卡问道:

  “这样说来,您是决定不参加打仗,回家来了么?您身体好么?”

  “不去打仗了。我怎么会身体不好呢?你呢?还有小伙子们呢?他们也都好么?一定都很好,否则,你也不会在森林里奔跑了。但是,我的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您没有看见我在打猎么?”雅金卡回答,一面笑着。

  “在别人的树林里打猎么?”

  “修道院长允许我的。他还给我派来了几个有经验的猎人和一群猎狗哩。”

  说到这里,她转身向仆人们:

  “把这些狗赶走,它们会咬破兽皮的!”

  然后对齐赫说:

  “哦,您回来了,我多么高兴!”他们又亲吻起来。等亲吻好了,雅金卡说:

  “我们现在离家很远了,都是为了追这头野兽。我们准追了十多英里路啦,马都跑不动了。这头长角野牛有多大啊!您看到没有?它至少中了我三支箭,最后一箭才结果了它。”

  “最后一箭结果了它,可不是你的箭,是这位青年骑士把它死的。”

  雅金卡把头发往后一甩,目光锐利地望着兹皮希科,表情不大友善。

  “你知道他是谁么?”齐赫问。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不认识他了,因为他长大了。你也许认得波格丹涅茨的老玛茨科吧?”

  “天主啊!是波格丹涅茨的玛茨科么?”雅金卡喊道。

  她走到马车跟前,吻着玛茨科的手。

  “是您么?”

  “是呀,是我;我不得不坐在马车上,因为耳曼人把我伤了。”

  “什么耳曼人?不是在跟鞑靼人打仗么?”

  “仗倒是同鞑靼人在打,但是我们没有参加那场战争;我们在立陶宛打过仗,兹皮希科和我。”

  “兹皮希科在哪里?”

  “你还不认得兹皮希科?”玛茨科微笑着说。

  “那个人就是兹皮希科么?”这姑娘喊道,一面重新望着这年轻的骑士。

  “是的,就是他。”

  “你得吻他一下,他是你的老朋友啦!”齐赫高兴地说。

  雅金卡快乐地转向兹皮希科;但是她突然往后一退,用手掩住了眼睛,说:

  “我怕羞。”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兹皮希科说。

  “是啊!我们很。我记得八年前,你同玛茨科来访问过我们,那时候我的妈都拉①还给了我们一些渍的坚果,你仗着自己年纪大,还用拳头打了我,把所有的坚果都吃掉了。”

  ①母亲的爱称。

  “他现在可不会那样了!”玛茨科说。“他跟随过威托特公爵,在克拉科夫的城堡里待过,已经学会了宫廷的礼节啦。”

  但是雅金卡现在却在想别的事,后来才向兹皮希科问道:

  “那末是你死这头长角野牛的了?”

  “是的。

  “我们得看看箭在哪里。”

  “你看不见的,箭进它的肩胛骨下面去了。”

  “安静些,别吵嘴,”齐赫说“我们都看到他死这头长角野牛的,我们还看见他更出色的本事哩:他不用曲柄就能拉开石弓。”

  雅金卡第三次望了望兹皮希科,这一回还带着惊奇的神情。

  “你不用曲柄就能拉开石弓么?”

  兹皮希科发现她声调中有些怀疑的意味,便把松了弦的石弓撑在地上,一眨眼间就把它拉开了;接着,为了要表示他熟悉骑士礼节,他一腿跪下,把弓递给雅金卡。但是这姑娘并没有从他手里接过弓来,却突然脸红耳赤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连忙扣起她在骑马飞驰时被风吹开的衬衫。 wWw.eD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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